第五十二章 不想被旁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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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烈北风吹着皇后轻薄的桃色四合连云纹暗花缎裙,灵动的如同枝头最灿烂的那一朵花,只可惜勤政殿并没有皇帝。看门的小内监道皇帝去了华福宫,华福宫,那个嚣张地占据内府记档一整张纸的宫殿,此刻好像正在对着她笑,笑的那样的鄙夷和轻视,笑她梳了稚嫩的妆,笑她穿了不合年纪的衣裳。
那晚已经冷掉的面成了一团面,皇后没有吃,赏给了下人。她撑了一天,终于累了,躺在床上呼吸轻缓,床头的红木小桌上的粉彩釉折枝花瓶内的梅花舒展身姿轻缓地落下。
第二日诸位嫔妃来请安的时候,唐芷晃晃悠悠地来了,她披着镂金百蝶穿花的斗篷款款而来,圆润的脸颊上堆满了比昨日皇后更加明丽的笑意,还未凸显身形的她还可以轻巧地屈膝躬身向皇后请安,可她没有。她站在正中央,垂首对着皇后笑:“嫔妾昨个儿身子不舒服,故而没能前来向皇后娘娘贺寿,今日稍觉好了些,便赶着来了。”
皇后端着笑容嘱咐冬月给她的椅子上加了软垫,然后这样的笑容也持续到了大家散去。中间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苏染的嚣张不见了,唐芷的嚣张尽显了,皇后无奈,一个是番邦的郡主怀着身孕,一个是虽然亡了国可是却是走进了皇帝的内心的人,她除了空有皇后的名分外还有什么?宰相府出来的女儿?她瞬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宰相府还有一个嫡女,她们不缺女儿,缺的是男儿。
长庆宫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散去了,赵美人与梁才人这些日子得了唐芷的冷落,越发觉得宫内生活无趣又无聊。赵美人家境殷实,父亲是富贾,家里不缺吃不缺喝,偶尔还能挥霍一二,实则她不是稀罕唐芷那里的好东西,唐芷的东西都是皇上赏赐的,而皇上的好东西不都是来自民间?她阴差阳错地被送进了皇宫,也自得其乐地生活的挺好,正阳宫很大,她和梁才人住着格外宽敞。
“芸妃娘娘也越来越不同了。”梁才人拉着赵美人的胳膊一起往回走,路上偶尔有小更衣门行礼问安也很是热络“芸妃娘娘有孕了,日后有了儿子眼界心气便更高了,只会愈发瞧不上咱们,她当时不就羡慕苏妃娘娘身份高贵傲气天成吗,怕是自己也要做那样的人儿。”
赵美人笑:“谁都想做人上人,爹爹告诉我的,人上人不用被人差遣,也不用看旁人的脸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自由了?”
梁才人做出思索的模样,道:“就像苏妃和芸妃,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不来就不来?”
“我也不太明白。”赵美人依旧笑着“你想做人上人吗?”
梁才人咬了咬自己的唇,终于说:“我只是不想被旁人欺负。”
她是微末的才人,没有强大的家族,没有殷实的家境,只是一个在皇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姿色平平的妾,被别人戳着脊梁骨说不配的人,她觉得自己活得比任何人都辛苦,即使身边有一个赵美人时常帮衬着她,她心内的那种无法言说的感觉还是困扰着她令她在无数个漫长的黑夜中双手拽着光滑的被子咬紧了牙,告诉自己再忍一忍就可好了。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自己那个芝麻官职的爹爹能够飞黄腾达成为她的依仗?还是在等皇上有一天会想起来正阳宫内还有她这么一个才人在等着,等着皇上宠幸她,为她翻开一个崭新的生活篇章?
有时候她甚至想着自己若是那国破家亡的苏妃多好,轰轰烈烈地活一场。冷风钻进脖子里,她冻得打了一个寒颤,那股寒意一直从头冷到了她的心里去。赵美人温热的手握住了她颤抖冰凉的手,她听到耳边赵美人说:“我们快些回家吧。”
如此,所有的幻想都被一阵寒风吹散,她们快步走在宫道上,梁才人的没有注意到脚下,踢到了正在擦路面的小太监搁在路边的木桶,木桶里肮脏的已经辨别不出透明度的水全部朝着她的地方倒了去,她的绣鞋,裙角全部都湿了。
“你怎么当差的,这木桶怎么不知道靠墙跟放,你是故意让我出丑的?”她气急败坏地伸脚踢了一下那倒在地上的木桶,木桶晃荡了两下开始顺着地面滚动了起来,沉闷的声音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闷雷,一下一下的昭示着接下来狂风暴雨的到来。
小太监吓得脸都贴在了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连话都不敢说了。
赵美人拽着她的衣裳劝:“快回去换个干净的衣裳吧,别跟下人一般见识了,他们都是做活的,这么大冷天的也辛苦着呢。”
梁才人格外委屈:“姐姐,你也不向着我?”
“我……”赵美人有些哑口无言,拽着梁才人的手松了松,还是握紧了道“我心疼你,怕你着了凉,寒从脚起,快走吧。”

“那你便在这跪着吧,一个时辰再起。”梁才人还是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匆忙绕远了那地上的水渍,随着赵美人一路前行。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那木桶在道路的拐角处停了下来,梁才人又抬起了湿漉漉的脚踢了一下,停下来的木桶又开始漫无目的地翻滚。
苏染在倚在床头一封一封是看着贺敏写给自己的信,小姑娘信中会说自己今天看到了什么,吃了什么,以及会提及以往在越国的时候的美好的时光,还有记忆深刻的事情。苏染看到那一行‘不过是自以为的神气,实则都是皇帝派人暗中护着’笑了笑,然后愣了愣。她转头看了看外头黑漆漆的一片,屋檐下的风铃在灯光下有一圈儿好看的绒绒毛,她记得风铃下方的那个床榻,夏睿文曾经坐在那里告诉她他会继续寻找那个吊坠。可那枚被他认为是确凿的证据的吊坠如今还在他的手里,还有自己的那柄上好的软剑,如今亦是不知身在何处,夏睿文是否把她的剑从越城皇宫的养性居内带了回来?
他是否找到了她弟弟的踪迹,还有他会不会把贺敏带回来交还给他?
对于这些她都是未知的,可是想知道的,手中的信纸被她的手指捏的发皱了,她记得她站在夏国的皇宫出口处仰头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还暗自庆幸自己的确是功夫很好的,即便是换了一个皇宫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逃出来。
若是说以往越城的她每一次顺利的出逃都是父亲刻意的安排,那么在面对比越城的皇宫更加守卫森严的夏国的皇宫,她亦是能够同样顺利地一路走到出宫门口才被王总管抓回去背后是否也有他的安排,夏睿文,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儿?
门推开,卫琳进来了,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进来瞧着苏染盯着窗户发呆,便问怎么了。苏染转了转眼珠,把视线移到了卫琳的身上,道:“卫琳,皇上……”她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她要问什么,要说:“你知道皇上他是有意放我出宫的吗?”
还是:“你说皇上为什么这么干脆地答应娶我?”
亦或者:“你知道皇上从何时喜欢我的?”
她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问呢?又要怎么面对卫琳接下来的反问,而这些话若是传到了夏睿文的耳中,他若亲自来向自己解释,她又要如何面对?
“您怎么知道奴婢要跟您说皇上的事儿?”卫琳的语气是欣喜的,可她的表情却是担忧的,她走到了苏染的床榻边,跪在鞋塌上仰头看着苏染“王总管告诉奴婢,皇上病了,您是否要去瞧瞧?”
那句‘为什么要我去瞧’的话到了嘴边,苏染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她坐直了身体,伸手一点一点地对折好贺敏的信然后塞到了枕头下面,索性躺在了被窝里,伸手拉过被子盖到了自己的下巴处,道:“我困了,卫琳,你去歇息把,让阿春来守夜。”
她听到卫琳的起身的声音,然后听到门被推开又听到了阿春在她身边问她:“娘娘您怎么了?”
苏染转过来身子,拉住阿春的手,睁开眼睛对她道:“今晚别去外头,就在这陪着我。”
阿春没有问,依旧做了。可苏染那一夜并没有睡下,她闭着眼睛偶尔睁开盯着黑漆漆的床幔听得阿春平缓的呼吸声,心中有些难过,她从枕头下摸出了那根白玉簪子,双手握住搁在自己的胸口处,渐渐地微凉的白玉簪子被她的体温暖热,她就这么抱着这根白玉簪子,渐渐地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
有阿春在,有白玉簪子在,她就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夏睿华,那个重合又剥离开的影子,一个离她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谁都不知道夏睿文在那场谋杀中其实也受伤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直到今日太医诊断出了脉象紊乱,举笔却开不出来单子,只得跪在地上大呼自己无能之时,王总管才知道他病了,夏睿文也才清楚明白过来,这些日子的不适应是来自何处。事后醒悟的他,太过信任那个皇城内的人,这份信任来自他喜欢的人在那里成长,而这份因着喜欢的信任却害了他自己。
王总管在廊下拽着太医的袖子问“你们可是这夏国最好的大夫,怎的就没有法子?”
为首的太医擦着满头的冷汗叹了口气道:“皇上中毒已久,那毒素已经侵入到了皇上的五脏六腑,公公放心,臣等连夜回去研究,看看能不能先抑制住毒素扩散,然后尽力一试吧。”
这样的类似于听天由命的话让王总管在烈烈的风中身体抖了抖,好在小徒弟扶住,他才站稳,之后苍白着一脸张看向屋内,只见窗子上映出皇帝的影子,好似他今晚的影子都比往常更加地单薄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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