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天命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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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词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想了又想,也不知这个喜欢是个什么东西,他打小在男人堆里长大,没有姐姐,没有妹妹,甚至连堂姐表妹都没有,童年的颜色格外单调,长大了之后随着那些所谓的好友去街上晃荡的时候也遇到过长得好看的女子。
他十六岁生辰那一年被好友拽着去喝花酒,那楼里的姑娘衣着暴露,花枝招展地吆喝着要他进去坐坐,林词脸一红,脑袋一热,一咬牙,一闭眼就冲了进去。楼上包厢内,一个桃粉色衣裳的女子露着洁白如雪的胳膊上来就要解他的衣裳,一点交流都没有,林词当下吓得从窗户上跳了下去,还好二楼,他只是崴了脚。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喝过花酒,也没有瞅过姑娘。
李妙歆和他算不上青梅竹马,毕竟小时候俩人也没见过几面,更没说过几句话。桃花映红半边天的时候,他的母亲牵着他,李妙歆颠颠地跟在李夫人的后面,冲他笑;荷花开满池塘的时候,她撑着画了白玉兰的油纸伞到书院门前给他送伞;桂花飘香的时候,她从自己怀中掏出翠青色的手帕,里面是林词最爱的桂花糕;大雪纷飞的时候,她坐林词家对面的一家客栈的屋檐上,头顶着圆嘟嘟的月亮等他回家。
他恍惚地站在那里,想着,原来这个小姑娘贯穿他的一年四季。
他实则想说:为何要去皇宫,那里人心险恶,你这样的脾气,去了定是要得罪人的。
或者:你还是别去了,皇宫那里没有你喜欢吃的馄饨,豆沙包还有豆花。
亦或者……
他抬眸看着自己眼前的小姑娘,笑:“恩,其实,皇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妙歆没有呵斥他,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而是用一种林词从来没看过的眼神看了他几眼,然后就拉着缰绳走到了街道深处,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漫天大雪中,林词觉得冷,他转身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可他却迈不开步子,索性他在台阶上坐下,倚着黑木门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他觉得今晚的月色都是冷的。屋檐下三两只腊梅雀跃地在他的眼前晃悠,他觉得有些烦。
今年的雪姗姗来迟,可总是来了,诸多人不用担心明年的收成问题,这个年过的也算满意,正月十五闹花灯,火红的灯笼一路蔓延到天的尽头,格外壮观。都城内处处人声鼎沸,这般繁华光景,难得一见。
夏睿文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臣民们今年有心情这样热闹,多半是听了夏国与魏国要歇战并且和亲的消息,即使有懂得时政的人发表了这一仗迟早还是要打的言论,可谁知道什么时候打呢,至少近几年是不会打的,及时行乐才好。
苏染除夕夜宴未参加,偷偷去了居安宫,虽然除夕夜居安宫内大半人去了明正宫,可见一面贺敏还是格外的难,姐妹俩隔着高高的红墙说话,彼此都听到了对方哽咽的声音,苏染告诉她:“敏儿,姐姐会带你出来的,一定会的。”
贺敏捧着满满一摞子的书信试图隔着墙扔出去,可她个子太矮,红墙太高,扔出去的信不是被宫墙打回来击中她的脸,就是被风吹回来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她手忙脚乱地捡地上的信,可怀中又有更多的信掉出来,她拾不及就蹲在地上捂着嘴巴哭,不敢出声,苏染叫她,她才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姐姐,我没事。”
那些信还是没有扔出去,贺敏一封一封地又重新整理好搁在枕头下,等着有朝一日交给苏染。
阿春跟随苏染出来,卫琳被阿春拦在了宫内,阿春觉得卫琳纵容了苏染,不会劝也不会拦着,不是真心为了苏染着想。卫琳只得无奈地叹气,跟秋蕊守在宫内,看着明正宫方向一朵又一朵灿烂的烟火叹气。
贤太妃的出现是有预谋的,而且是阿春的预谋,苏染在与贤太妃碰面的时候就一下猜中了阿春的心思,对于贤太妃,苏染抱着崇敬与感激之情,那日若不是贤太妃前来,她或许不会那么早的结束惩罚。
八角亭内,贤太妃坐下对苏染说了很多,苏染听得也很是认真,印象最深可辨识贤太妃的那句:“在其位,谋其政,这话虽是对那些大臣们说的,可对每个人都是有用的。”
言外之意,她不该身为夏睿文的妃子还心心念念地想着夏睿华。
贤太妃说的委婉,苏染并不觉的难受和难听,她甚至是认同贤太妃所言的,故而贤太妃说完这句话,苏染便道:“太妃所言甚是。”
可贤太妃听后不但没有因为苏染的开窍和认同表示欢喜,反而叹了口气,望着白茫茫的天空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有惋惜,有悔恨,有不甘,有认命。
“天命难违。”贤太妃含笑望着苏染说了今年的最后一句话,也算是明年的第一句话。
此话,甚合苏染心意。
她抚了抚头上的白玉簪子,目送着贤太妃离去的背影,想起了远在越城的夏睿华,她不舍,很不舍。
在离开越城之前苏染曾经把白玉簪子托付给了洒扫长乐宫的一个小宫女,嘱咐她把簪子交给镇国将军,就在小宫女伸手就要接过去的那一瞬间,苏染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簪子,揣在怀里一夜未眠。

他只送给自己这一件东西,仅此一件,留个念想也好,所以她便带了回来。
苏染告诉阿春:“不要打扰贤太妃娘娘,更不要告诉他。阿春,算我求你。”她的处境,自己消受,不想牵连那个人,他只需要知道自己一切安好便好。
还好她们回来后没有再遇到旁的人,苏染在宫内闭门不出,对于贺敏,她怀着虔诚的祷告之心恳求上苍怜悯贺敏这样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她一直不信天,可如今却不得不求它帮自己完成心愿,也不知这上天真的有眼,会不会因为自己曾经对它不屑过而报复自己。她倒是希望上天有眼,因为自己曾经对它的轻蔑,而做一两件让她叹服的事儿,向自己证明曾经的不屑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十五这一日,苏染照旧没有去。
李妙歆随着李夫人和李妙慈一同前来,对于人群中的林词一眼都未看,这倒令林词觉得有些不舒服,更加不习惯。刘元广凑到他的身边开玩笑,说他今晚有些反常,林词白了刘元广一眼,独自站在人群中看着天空中的绚烂烟火,没有一点心情。
过了十五,魏成轩便要走了,夏睿文亲自来相送,一直到城门外头,俩人亲切热络抱拳作揖拱手道别,倒是好友送别的模样。魏成轩的马一路狂奔,那马蹄上还沾着夏国未化尽的雪。
黛青紧随其后,那马匹在她的驯服之下格外听话也时分卖力,都城外十里青山处,魏成轩停下歇脚,负手而立抬头仰望连绵不绝云雾缭绕的山峦,表情有些严肃。
夏睿文远远不是他想想的那般的懦弱无能又怕死,他的野心之庞大城府之深沉恐怕连位居其下的李宰相都未察觉。拱手相谈的时候,他眼角眉梢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冷冽的杀气都令魏成轩后背发凉。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魏国与夏国会是如今这般剑拔弩张关系,自打他懂事起好似就是这般的格局,魏成轩起初是排斥战乱的,他听闻后宫内的女人们嚼舌根说父亲之所以对夏国抱着必须要吞并的决心,是因为年少时在夏国喜欢了一个姑娘,可最终被那个姑娘羞辱了一番,以至于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对夏国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他一直觉得纯属胡扯,女人和国家比起来,孰轻孰重根本就是不必说,而且女人和国家根本也没什么可比的。直到他在围场上遇到了苏染,那个一身戎装的女子,在日光的中心拉弓射箭,生生地晃了他的眼睛。
对于那天的事情魏成轩记忆格外清晰,不过这份清晰只对着那红色马背上的姑娘,他的眼睛里当时也只看到了那马背上的姑娘,其余一切都是陪衬。
魏成轩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黛青,眉眼处的确有几分像苏染,许多时他都恨自己没有参加那场魏国与夏国的战争,也无法参与国家战略的决策,若是他那时有足够的权利干预或者左右那场战争的走势,苏染会在他的身边。
皇后的生日是在正月二十八,接连操持了几场盛大的宴席的皇后在对自己的生日宴席时已经没有了精力了,明双月带着夏祁在长庆宫,皇后在西殿阁内为明双月安排了的书桌,上头预备好了笔墨纸砚,那桌角上的莲花青灯也是精致无双的,明双月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筹备着寿宴时候的菜色,每道菜从选材到配料她都要一一与厨娘们好生商讨一番,更别提那水果蜜饯,以及摆设布置,更是不敢有懈怠,一切亲力亲为,尽心尽力。
徐厨娘这日拟好了新的菜单递呈给明双月过目,厨娘站在桌案面前,双手交叠着搁在身前,深情淡然而又带着一点的紧张。
“这道菜怎的用这些配料?前几日我不是与你商讨把这聊城的辣椒给换了去,这聊城的辣椒太过辛辣,前来赴宴的都是夫人小姐,谁能消受了了?”明双月搁下笔,站起来把单子展开递给徐厨娘看,纤细的手指指着那‘聊城辣椒二两’。
徐厨娘点头应者:“奴婢记下了,这就回去换了。”
如此一上午的时光便又很快地打发了,皇后牵着夏祁的手走进西殿阁,笑道:“可是累着你了?你这么好脾气的人儿真是难得发一次火的。”
“娘娘您这说的是哪的话儿?”明双月屈膝行了礼,看向皇后的笑容里带着实打实的安心,她的手指拢了拢自己的绣帕,伸手从桌上拿了一张朱黄色的花笺,转向皇后,那方向恰到好处能够让皇后不必探出脖子就能够看清楚上面的字,这微小的举动彰显出来的是明双月的细心。
皇后很是满意地笑:“凡事交与你,我很是安心,一切都由你做主便是,你就当是给我的贺礼,让我好好地歇一歇。”
话出口的瞬间皇后愣了愣,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收敛,最后扯了扯嘴角,把夏祁交给明双月,自己走到廊下看着青灰色的天空,想起皇帝也曾这么对她说一切让他做主,她欣慰地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而那一种欣慰如同绵延的灰色的云朵一点一点地向她涌来,让她淹没其中,挣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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