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晚也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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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匣子上的尘土在太阳下格外清晰,阿春拿到一旁吹散了那匣子上的尘土,而她也渐渐地想起来了那匣子里那个东西的主人,魏成轩。她与魏成轩着实是没有交情的,她不过在她还是长乐公主的时候救了他一命,她的思绪顿了顿,沉沉地压着她,她恍然明白,那匣子里实则并不是魏成轩的东西,而是她自己的。
苏染在那个午后格外地想要拉弓射箭,那样的念头如同冬末初春破土而出的幼苗一般不可抑制,她从阿春的手中拿过那匣子,搁在自己的双腿上,掀开匣子,里头有久未遇到过的阳光的的味道,那铺着红色的绒布上的是一支箭,剑身上刻着梨花花枝,那是他的父亲嘱咐兵器营特体为她打造的独属于她的标志,已经不怎么锃亮的箭头上同样雕刻着一枚小小的梨花,她瞅着这样的一件旧物,心中格外地难过的。
当年她从越城的皇宫内出来,除了脖颈间的那个梨花吊坠和她的腰间的那把剑,她什么都没带走,一来是怕睹物思人,二来也是不愿破坏越城皇宫的内的一草一木,不单单是养性居,她在临走之前交代了越城内留守下来的宫人们:“如今你们能留下,本宫替父王向你们行个大礼,感念你们在此关头还能保持忠心。”
她所说的行大礼是真的,如今越城内的宫人们都记得,在那个梨花凋零的季节里,天空中有一朵一朵聚了又散开的白云,他们国家唯一的留存下来的皇室的血脉,他们的长乐公主,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梳着姑娘们最喜欢的发髻,插着红珊瑚的簪子,对着他们行跪拜大礼。
不少人在下首暗暗啜泣,不少人在那日记住了长乐公主火红的衣袖上绣着的一朵又一朵开到荼蘼的梨花。
这样的事儿不是没有传出来,只是没人信罢了。
苏染从匣子中拿出那只箭,把它举过自己的头顶,看着光芒在它的周边分崩离析,她勾了勾唇角:“阿春,哪里能找到弓?”
阿春不知道这匣子里一直是装着箭的,她看到的时候有些惊异,可苏染问她要弓,她也是无能为力的,只是摇了摇头。苏染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重新把那只箭搁在匣子里,那天一直等到傍晚黄昏,夏睿文也是没有来的。
可他们明明说好了的,他会在日落之前来长乐宫,这一次夏睿文又食言了。
苏染甚感无趣,命阿春拿了琴来,搁在桌上,抬手轻抚,清脆的声音响彻长乐宫,可她不过是弹了半首曲子已经没了耐心,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廊下,听着雪花融化的声音,一点一点的雪水落在地上,她轻叹了口气,瞅着回廊那边的荷花池一片死气沉沉,心中愈发地郁结,这样的她惹得她自己格外的厌烦,她着实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往日那些觉得可以打发时间的事儿,她都不想做了,直到阿春唤她:“娘娘,回屋吧,外头冷。”
“阿春,昨个卫琳来过吗?”她进了屋,取过阿春递上来的披风,随手拿着任凭她披风落在自己的臂弯里,她走进内殿,把披风扔在了暖炕上,自己取下发簪,褪去外裳坐在了床上,藕荷色的床幔在她的脸上打下了半片的阴影,阿春呆立在一旁,她只能看得清苏染的半张脸,她却觉得这半张脸格外地像极了一个人。
听不到阿春的回答,苏染又叫了她:“阿春?”
“娘娘。”阿春忙应了声,晃了晃脑袋,道“娘娘您怎么了,卫琳姐姐昨个明明是来过的,您怎的这么快就忘了?可是还没好全呢,奴婢明儿个去找詹太医,让詹太医来给您瞧瞧可好。”
岭南苑的那次天灾,地震之时,她砸到了自己的脑袋,如今额头上还有一条细长的疤痕在,只是连夏睿文都不知道苏染自那之后是健忘的,她一阵一阵地反复着,有时会突然记得很久远之前的事儿,有时会连最近的事儿都给忘了。詹杉当时不是没有诊出来苏染是有这个病的,可他隐瞒了下来对,夏睿文。只是会在每次来请脉的时候对阿春说“若是娘娘再忘了什么事儿,记得及时知会我。”
詹杉说这话之前,苏染有问阿春:“你叫什么?”
苏染摇头,那之后她与阿春似乎无话可说了,便洗漱躺下了,被子落在自己的脖颈处,睁着眼睛盯着床幔顶部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迷迷糊糊地记着有人掀开她的床幔,还记得有一双冰凉的手掠过了她的脸颊,她冷的缩了缩脖子,睁开眼睛的时候,昏暗的烛光下,那个疲倦不堪的男子是夏睿文,他的唇边还有细细碎碎的小小的胡渣,眼睛也不如之前明亮,苏染一下就安心了,她撑着坐起来,问:“现在是何时?”

“四更天了。”夏睿文扶着她的肩膀令她重新躺在那里,苏染怔了怔。
“这个时候,您怎的还来了?”
“朕说了要来瞧你,再晚也要来。”夏睿文的手落在她的发上,她往里挪了挪,那是下意识的动作,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做出来那样的动作,等事后她与夏睿文对视,也大大方方地说“您要不要歇一歇?”
夏睿文对她摇头:“睡吧,朕看着你睡。一会儿便要去上朝了,还有很多事儿等着朕去处理。”
苏染觉得有些不快,可也没有继续要求,只是嗯了声,合上了眼睛,却再也没有睡意。
夜晚静默无声,外头连风声都没有,她什么也听不到,包括夏睿文的呼吸声,她有些担心他不在了,忙睁开眼睛,却看到他坐在自己的床边睡着了。苏染轻轻地坐起来,不敢弄出来一丁点的声响,她四处看了看,蹑手蹑脚地取了衣架上拿了一件自己的披风小心翼翼地给夏睿文披上,又拿了枕头轻轻地搁在他的背后,自己重新躺在床上,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突然想起来这个时辰王总管要叫夏睿文起身去上朝的,便又蹑手蹑脚地下来,拉开帘子,外头站着的阿春便问:“娘娘,您怎的这个时辰就起了?”
苏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伏在阿春的耳边道:“一会儿你转告王总管,让他晚半个时辰再来叫皇上起身。”
“这恐怕不合适。”阿春有些不情愿,可不等她说完,帘子就被苏染重新放下来,而阿春隔着帘子什么都看不到了。
几番折腾,苏染躺在床上终于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极好的天气了,她发觉自己塞到夏睿文身后的那个大枕头如今躺在自己的脚边,阿春听到了声音捧着水盆进来,她问:“皇上何时走的。”
“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的。”阿春应着,把水盆搁在那里,过来服侍苏染起身,苏染有些疲倦,不愿起身,可阿春的语气格外的坚决“娘娘,您必须要起来了,太后娘娘唤您过去呢。”
苏染有些不安,等一切都妥当好了要走去居安宫的时候,阿春指着长乐宫门前的轿子说:“娘娘,这是太后娘娘派来接您的轿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太后此举越发地让苏染不明白了,可她没有多问,只是上了轿子,轿夫们稳稳当当地把她抬起来,一路往居安宫去。这会儿嫔妃们从长庆宫散了各自回宫,自然都是瞧见了从她们身边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的轿子,有嘴快的嫔妃们指着那渐行渐远的轿子道:“呀,那不是太后娘娘的轿子吗?”
人群中有人探出来脑袋,想要瞧一瞧居安宫内轿子风采,可却又有人笑:“那里头坐的可不是太后,身边的那个丫头瞅着眼熟呢。”
许素雅也是挤着要瞧一瞧的,可她这么一挤却是不小心踩到了赵美人的脚了,赵美人痛的发出了声音,却得了许素雅的一记白眼,有看不惯的嫔妃们指责许素雅没有规矩,可许素雅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赵美人后,冷哼道:“赵美人,你何必小题大做,方才我不过是不当心,而且又没用力气,怎会这样疼?”
如今许素雅也是正阳宫的美人了,即使没能如愿住进那个破败的宫殿里,她这会儿还是格外满足的,不过是觉得正阳宫那里的风水不好,住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宝林,还有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跟她位份相当却总能够在旁人面前多的一份脸面的赵美人。
赵美人自然不愿跟许素雅计较,转身便走了,周遭的嫔妃们都知道这个许美人是不好招惹的,便也都随着赵美人散了去,随后出来的唐芷见她还待在长庆宫的门前,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地上了自己的轿子。许素雅自然羡慕至极,心想着终有一日她也会位列贵妃的,到那个时候她定然不会用黑不黑紫不紫这样的颜色做轿子,实在是太过老气也太过难看的。
她知道长乐宫内住着一位大家都不说可已经认定是是那个人就是皇上的女人的女子,往前人人称呼一声美人,却也不知那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如今所有人都缄口不言那人的身份,她倒是好奇了。她跟赵美人一前一后地回正阳宫,梁宝林依旧疯疯癫癫地扒着门缝,许是见到赵美人回来了,殷勤地去跟赵美人引路,许素雅瞅着发笑,道:“瞅着倒像是哈巴狗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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