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 波斯人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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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章波斯人的报复
那天在药园所背后的荒草深处,于休烈始终没有告诉我,碧丝为什么要写信给许弘,又送我匕首,期间我曾经拧断他的手骨,他明明痛得满头冷汗,却不住发笑,似乎是遭遇到了天底下最为可笑的事。
“元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距离困兽已经不远,我看到你这模样,心里真是快活的很啊。”
我冷静下来,知道今天听就算是折磨死他,其人也不会吐露只言片语,于是决定放弃,只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会否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如果他不说出去,我就不杀他。
于休烈苍白面容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灰,诡奇的笑道:“我不说,我要保守你的秘密,慢慢看热闹。”
我沉吟着没作声,于休烈从过军,以武官的身形来看,他有点过份瘦削,好在修长挺拔,筋骨硬朗,整个人像一杆笔直的枪,而和我所见过的大多数武官不同的是,于休烈还有一种文人的风骨,柔韧坚强,那风骨支撑着他,使他经历了将近一个日夜的折磨之后,尽管体力耗损的接近虚脱,双眼却始终如澄镜一般镇定,清冽而明朗。
他头发散乱着,雪白中衣血迹斑驳,笑容却得意非凡,“你知不知道,在我看来,你就是戏子,我是那个看戏的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娱乐着我,你说,我怎么会轻易扼杀这种不可多的的尊贵乐趣?要知道你可是太宗皇帝亲封的金刀大将呢。”
我以为自己会动怒,但是我没有,恰恰相反,我莫名的因为这句话相信了他。
“我不杀你。”
于休烈仰天大笑,眉梢眼角堆积着掩饰不住的骄傲和不屑,“我早料到了。”
我收起银妆刀,将于休烈背到背后,送去督抚衙门,放在大门口,“我要是送你进门,少不得要给捕役盘问,这会儿药园所已经快要下课,我得去赶个尾巴。”
于休烈大度的挥手,“我知道,你去吧。”
我回到药园所,从后门溜进学馆,坐到自己位子上,原老夫子正闭着眼在讲神农本草的下部,范健悄悄对我讲:“夫子今天点名了,我有替你报到。”
“谢谢你。”
范健憨厚的挠了挠头,“不用,明天小考的时候。。。”
我笑着说道:“我给你看卷子。”
范健大喜过望,一双绿豆小眼登时就找不到了。
这天下课的时候,原夫子叫住了我,“王大光和屠贤留堂,我有事吩咐。”
范健大是紧张,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旁边面无表情的屠贤一眼,忧心忡忡的说道:“老夫子他想做什么?不会是想做媒吧?这可怎么办?”
我啼笑皆非,拍了他脑袋一记,“杞人忧天,慢说原夫子压根儿没那心思,就算他有那心思做媒,也得当事人首肯才行的吧?”
范健愁眉苦脸的说道:“我当然晓得了,可是关心则乱。。。”
我愣了愣,不期然想到田心,想到十三他们编造杨绍和我莫须有的情事,惹得她伤心不快,我虽然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解释过,因为总想着那都是没影儿的事,她当时或许看不穿,事后是一定会立刻想明白的,然而我忘记了:关心则乱。
她可能从来都没有想明白过,却又爱面子的不肯说出来,那些压力日积月累在心里,该是多么巨大的苦处?
人人都说我思虑周全,可是为什么连关心则乱这样浅显的道理我都会疏忽?
我到底花费了多少心思在这个小女郎的身上?
我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做错的事真正是太多,以后须得好生弥补。
等其他人都走光了,原夫子叫住我和屠贤,从衣内摸出一只酒壶,摆在书桌上,“现在有两宗任务,一个是替我买一壶锦绣山庄的新品佳酿;一个是替我整理明天的讲义,你们两人自己选择。”
屠贤眼底有些不耐,“两样都是夫子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分派给我们做?”
原夫子懒洋洋的说道:“我酷爱喝酒,有轻微的中毒症,手指发抖,不能备课写讲义,这一点窦申请我来药园所上课之前,我已经和他说明白,彼时窦申明确承诺我,讲义的事由我口授,他找药园所的学生代替抄写,所以屠小姑娘,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是不介意让窦申跑一趟亲自安排你的。”
屠贤忍了忍气,“那买酒呢,难道也是窦大人承诺过你的?”
原夫子笑道:“那倒没有,不过没有酒水我就没有精神,没有精神就没有办法上课,没有办法上课,学馆明天就要开天窗。”
屠贤气得俏脸发白,“你威胁人!”
原夫子眨眼,状甚认真的说道:“我威胁你做什么,这都是实情呢。”
屠贤简直要跳起来,我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莫如这样,我去锦绣山庄买酒,屠贤你留在学馆配合夫子准备讲义。”
屠贤怒道:“我为什么要替他准备讲义?”
我摊了摊手,“理由老夫子刚刚已经说过,还是你打算去锦绣山庄买酒?”
问完我就有点后悔,如果屠贤真选择去买酒,难道我就留在这里写讲义?老夫子上课一向严谨认真,一天的讲义从来不会少过十大张,这意味着留在学馆的那人不到半夜是不能放学的,如此一来,我今天就看不到田心了。
这时原夫子说了一句,“屠贤,锦绣山庄的酒酿可不是一般的贵哦。”

屠贤怒道:“难道你要我自己掏钱?”
原夫子贼贼的笑,“你也知道,太医署是清水衙门,药博士也就是名头好听,其实两袖清风,贫苦的很。”
屠贤终于跳脚,“没钱你还喝酒!”
我赶紧趁机说道:“好了好了,不要争吵,买酒的事交给我吧。”
屠贤很不服气,“大光,我听人说你是孤儿,寄住在义兄家里,手上应该也不怎么松动,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姑息他?”
我笑道:“因为他是夫子,尊师重道,是学生的本分。”
屠贤无言,半晌不甘不愿解开腰间的小口袋,从里边小心掏出一两碎银子,“我实在没有多的零花了,只得这一点点,你拿去凑数。”
我笑着推开她的手,“锦绣山庄卖酒的师傅和我义兄很熟,我先挂在义兄帐上,晚些有钱再还回去就行了,你这点零花留着晚上买宵夜伺候夫子。”
屠贤暗自松口气,“也好。”
从药园所出来,已经是傍晚十分,我正想抄近道赶去锦绣山庄,却碰上徐家医馆的小厮,老远就冲我招手,“大光,大光,徐大夫让我请你过医馆一趟。”
我踌躇了阵,“是否是十三的伤势发生变化?”
小厮擦了把颈项上的汗珠,“不是。”
“那是什么事?”
小厮说道:“六小姐刚刚送来一个病人,脸上血淋淋的,用块大毛巾包裹着身体,人事不醒,徐大夫正在紧急医治,小人看那身段,很象从前上门来过的田家九小姐。”
我惊得说不出话,半晌反应过来,一把揪住小厮领口,哑着嗓子问道:“你看清楚了,你确信你看清楚了?”
小厮直着眼,双手划拉,“大光你松手,我,我快要断气了。。。”
我将他扔到一边,朝着徐登封医馆发足狂奔,心下有不详预感,受伤那人一定是田心。
绝望的、无辜的田心。
我从来没有跑的像今天这样的快,到达医馆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湿透,仿佛是从水里捞起来,门口有一行殷红血迹,一路蜿蜒到内庭,我看着那血迹,浑身打颤,疲惫而惊恐,五脏六腑纠集在一起,疼痛得艰于呼吸。
那是不是田心的血?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步挪到内庭,就看到张怀光陪着容颜憔悴的六小姐,旁边是七小姐,忙碌的很少见面的五小姐,还有田烈,五人木然站立在廊下,女眷固然是满面泪痕,男人也都是戚然伤悲。
六小姐看见我,轻声叹了口气,“元庆,你还来做什么?”
我颤声问道:“是谁受了伤?”是不是田心?
田烈冷笑,“老五老六老七都在,还能是谁受伤?”
那是田心无疑了。
“她怎么受的伤?”又怎么会伤在脸上?
五小姐忿然说道:“这是田家的私事,就不劳烦元爷过问了。”
就在这时内室的门打开,徐登封出来,众人蜂拥上去,急急问道:“人怎么样?伤势要紧不要紧?”
徐登封叹了口气,“人还好,伤势也不要紧,不过好好的一个美人胚子算是毁了,可惜。。。”
我靠在月亮门上,很想要出声询问,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五小姐勉强笑道:“人没事就好,其他的慢慢再想法。”
六小姐流泪问道:“她醒来没有?”
徐登封说道:“还没,我缝合伤口的时候给她上了镇静药剂,药效估计要持续到半夜,你们要是急着办事就出去办事,不急着办事,就在我馆子先休息着,等她醒转来。”
七小姐说道:“我想先进去看看她。”
其他人也都说道:“我也是我也是。”
徐登封摆了摆手,“声音小一些,略看一眼就出来,不要惊扰到她安睡,小女郎今次是吃足苦头了。”
等五人都进到内室,徐登封走到我跟前,怜悯又责备的看着我,“元庆,我肯定你今次一定做错了事,不然小姑娘不会那样伤心,她虽然始终昏迷不醒,但是眼角流出的泪把枕巾都湿透了。”
我心口大痛,双拳握紧,“她伤势如何?”
徐登封又叹了口气,“真正是造孽,她身上裸露的肌肤有多处刀伤,其中三处深可见骨,脸上被人烧了个圆印,看起来像一把燃烧的明火,火光周边写着善思、善言和善行六个字。”
我手足冰凉,“那是什么?”
徐登封沉吟了阵,“如果我记得不错,明火是波斯教的图腾,善思、善言和善行,则是波斯教徒信守的三善则,他们认为,只要恪守这三善原则,就可战胜一切邪恶和黑暗,而在人脸上烧明火图腾,则是波斯教徒一贯的报复方式,”他深思看着我,“波斯教传进中土才只十来年功夫,还远不成气候,所以教徒行事一向温和,从不轻易报复人,田心又是养护在深闺的小女郎,和波斯人结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今次很有可能是被人所连累,”他顿了顿,试探问道,“元庆,你最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我木然说道:“昨天夜间,厉山飞杀了常衮的妾侍碧丝,她是波斯人,波斯教大约把这笔账务算到我头上了。”
徐登封大声叹气,“真他娘的,原来是这个泼辣货惹出的麻烦,可惜了田家小姑娘的好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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