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弹（二）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
念思一手执白团扇，一手抚弄落霞的金缕丝，若有所思的看着。
原上在圣旨下达之时，欣然接受娶了阿施慧。如果自己当时阻止了初晞答应阿施慧的要求，原上此刻是否不会身处天牢？原上的逆来顺受仅仅只是因为对我的亏欠吗？
只是此刻他却一心求死，我该去求初晞放过他吗？
“小姐！”
念思抬头，看见的是那熟悉的容颜，不熟悉的气韵。一身淡紫云锦宫裙，流苏髻，略施脂粉，巧点朱唇，行如晓风拂月。熟悉的却是那略带关切的温暖眼神。
“小姐！”又轻唤了一声。走至念思身旁，坐了下来，看着靠在菱窗旁的念思。
念思不知自己该如何称呼她，只是问了一句：“你进来怎么都没有人来向我通报一声呢？”
“我让她们不要禀报的，看你一个人呆着有些不忍吵你，只是我已经来了却也想同你说说话。”紫陌的眼神恳切而又真实。
“谢谢你还能来看我，我明白你想要关心什么，不过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了。”念思只是不希望再从别人的口中读出对自己的怜悯。
“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起先我还担忧。。。。。。算了，说些别的吧。我只是怕你寂寞，所以来同你说说话而已。”
紧接着的却是一场短暂的静默。
念思只是觉得有些悲哀，为何两人相对无语？难道仅仅因为中间有了一个初晞吗？
紫陌尴尬的笑笑：“今后打算怎么做呢？”随即却自知问了一句毫无头绪的话语。今后，对宫里的女人来说是没有今后的。只有一如既往的日子。所以话一出口，紫陌便觉得失言了。
念思的心咯噔了一下，是的，今后？她觉得自己是需要今后的人。所以，她心里有了一个小小的计较，该去找慕容言了。
“紫陌，谢谢你提醒了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行吗？”念思看着眼前的紫陌，她知道这个女子的变化有多大，她只是好奇，甚至她觉得自己可能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她，所以，她想问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紫陌莞尔一笑。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出宫，你会离开这里吗？”
紫陌听了有些惶惑，思忖了下，才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曾想过这个问题，这里那个我在乎的人曾经带给我撕心裂肺的伤害。然而我依旧找不到令自己坦然的答案，但是今日你一问，我却觉得我似乎找到了那个自己一直试图寻找的答案。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落霞山庄？还是继续跟着小姐你？或者浪迹天涯？紫陌自小孤苦无依，个中滋味不言而喻。但是，在这宫里，我找到了一个女子注定要寻寻觅觅的东西，那便是一份感情。我明白我的感情或许得到的并不真实，可是我若离开了，那么他便会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我宁愿我能在这宫里离得他近一些。”
“小姐，我羡慕你，因为他的眼神从来不曾在我的身上停留片刻。你回来的那个时候，我曾怨过，怨你为何还要回来，觉得你要回来窃取我的属于我的那一份幸福。可是当我知道你有孩子的时候，我便知道真正窃取的那个人是我。可是这样又如何呢，这样丝毫不妨碍我对他的感情。他对我该是已经眷顾的了，我想可能因为我曾经伺候过你的原因吧。小姐，或许你根本不了解这宫里的女人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不曾亲身体验过，因为皇上不允许。曾经她们有着辉煌的身份，可是在这里，即使有着再美艳的容颜不过命如蝼蚁。皇上，他最不缺的便是女人。所以，这宫里没人在意的女人最是悲哀。小姐，你却是最幸福的。”
“紫陌，他的感情我要不起，这里并不适合我。在天朝发生了很多事，我回来多半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只是现在唯一也是最重要的维系也没有了，你说我该如何自处？或许你觉得我是逃避，但是我想要的只是自己的生活，简单的，不再纠葛那么多的是是非非。从惜剑和秋心出事以后我便抱着这样的希望，后来遇到了赛儿，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带着秋心一起离开。现在终究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但是我仍旧没有改变这个想法。所以，今后初晞他该是会对你好的。”
紫陌笑了，有些勉强：“这宫里，无数的女人想要追逐的东西，在你的眼里竟如草芥！从来我都是不懂你的，因为紫陌自小卑微，考虑到的，看到的都是肤浅的东西。但是你却不一样，从三皇子开始，我便知道你从来不去计较什么。即使他伤你如此之深，你依旧带着自己的性子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一直以来，紫陌都不知道你究竟是否有真正喜欢的东西，因为你同秋心公主一起长大，你有的东西，即使很喜欢的，只要她说一声，那么你便心甘情愿的放弃。我一直固执的以为你对公主便一如我对你一般，只因为无力去争所以便忍让。可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因为你不争，不抢，不夺，一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所有人都恋着你，不仅因为你的才行，更是因为你的性子。有时候我甚至嫉妒你，你有夫人那般性情的娘，丞相大人那般廉明的爹，轩辕公子那般磊落豪情的朋友，秋心公主那般倾城芳容的至交，还有原亲王的倾心维护，甚至皇上，许铭公子，楼小姐，更还有赛儿，不，该是长公主。。。。。。我觉得这些早该够了。偏偏上天是公平的，你的命途又是如此的多舛。抛开一切来说，这些人不是帝王便是权贵，不是将相便是江湖泰斗，如果当初你选择倚靠任何一方都可以得意平安的过完富庶的一生。可是你偏偏是要自己一步一步吃力的向你认定的方向走着，即使步履维艰也要独自一人那么扛着。”
念思只是静静的听着，第一次听到身边的人对自己的看法如此倾囊而出。
“小姐，当年你爱三皇子爱的如此之伤，以至于从此再无力爱上皇上了吗？”紫陌有些急切的又问了一句。
念思抬头看着她，看着紫陌眼中浓浓的迷雾。徒然的伸手，想要拨开那层云雾，她也想要一个答案，只是却停住了。因为她知道答案不在紫陌那里，在的却是自己的心中。
紫陌的眼眶禁不住泪水的折磨，生生的流落而下。她只是想了太多过去的事，讲了太多，一时不知悲从何来，自己的？念思的？还是那旁人的悲伤？
念思有些不忍，却起身走了出去。静静的往外走着，朝着那个方向——御医堂。
她知道最深最里间的那个院落是慕容言的。她轻轻的走着，风悄悄地从身旁吹过，仿佛不曾出现在这世上一般，一去了无痕。
“慕容言！”眼前一着青衫的男子低头亲自查看那一株株药草。闻言，转过身来，有些惊讶。
“许小姐，不知来找在下所谓何事？”
“慕容言，我想让你帮我把石州慢的毒解了。”
“我想许小姐该知道这是慢性毒药吧，且治法也奇慢，只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我有落霞！”念思微笑着说，抬头看了一样夕阳，竟是无限好。
“落霞？你当真愿意舍了这当世奇珍？”慕容言的眼里放着精光，仿佛饿极的狼看到了一块肉一般。
“如若不用来自救，留着它也不过观赏把玩罢了。何不物尽其用。”念思走上前，将手中的落霞递了过去。
慕容言接过之后仔细的端详，他知道自己曾经一度渴望得到落霞，他知道落霞的珍贵之处，只是眼前的人却。。。。。。抛开当初的一切算计，对于一个医者，落霞存在着致命的诱惑。因为传言中那是可解天下奇毒的，所以慕容言也不例外。他要的，是见证这希世奇珍的奥妙。
“金缕丝可解天下奇毒，不知慕容公子是否愿意做这天下第一人，利用这金缕丝替小女子解毒？”
“却之不恭！”
“看来，这落霞真要毁在我手中了，唉！”念思哀怨的看了一眼落霞，心里却分明有些轻松。
“那倒不会，只需一半的金缕丝便可解石州慢，只是外观会受损，但还不至于毁了它。”慕容言仔细的掂量着。
“一半？这么说还能救你？”念思听着有些开心。
“是啊，只需一半，”慕容言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用来解你身上的石州慢呀。”念思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
“你要救我？这石州慢可是我给你下的，难道你还想用这落霞？”慕容言只是有些惊愕。
“我说了物尽其用啊。没了这金缕丝却还有蓝宝石中的千年寒冰。还不至于毁了它，再说剩下这半帘金缕丝岂不是很损美观，倒不如去的干净些。”念思笑笑着说，他只是觉得此刻的慕容言竟有些可爱。
“许小姐，你不恨在下吗？”慕容言忐忑的问出口。
“恨过！我也只是一个有爱恨情仇的普通女子，当年的你所作所为我岂会有不恨之说？”
“那你为何还。。。。。。”
“为何还想救你是吗？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已经不恨你了吧。”念思的眼神似乎透过了眼前的慕容言望向远方。那不曾抵达的无人之境是否没有一切纷争和仇恨？
两人走进药卢，慕容言拿出了一些草药和丹丸放在一个琉璃碾钵里研磨着，渐渐的，那碾钵里出现了透明的液体，想水又像油，而草药和丹丸亦逐渐消失不见。慕容言仔细的将落霞上的金缕丝一一拆下，放在了那透明的液体之中，轻轻的搅拌。
“这透明的汁液便是现阶段解石州慢的药引。”慕容言轻轻的说着。
那金缕丝竟然悄然变紫，又变黑了，而慕容言用了一个银镊子，将之一根一根的夹了出来，说道：“这金缕丝已是无用了，你看。”
然后讲之放置于一旁的桌上，尽然一碰桌面就变成了灰烬，有些突兀的躺在那纤尘不染的桌面上。
慕容言端起那碾钵将里面的液体分两份倒置在一旁两碗黑夜的汤药之中。
“这本是代会儿下人要端给你的解药，现今方好，免了一趟。如果你怕的话，我可以先喝。”
念思有些紧张的看着慕容言一口一口的将之喝完，然后她也端起了另外一碗，只是喝的时候却不再是先前的苦味，而是清如泉水。念思有些不解的看着慕容言。
“这我也解释不了，或许这便是落霞的精妙吧。”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慕容言开始为念思诊脉，然后又扣向自己腕间。欣喜的说了一声：“石州慢已解！”
念思微笑着说：“有劳了。”然后起身欲走。
“等等。”慕容言有些犹豫的说道。
念思有些惊讶，还会有何事。
“或许我应该告诉你。当初是皇上让我杀了轩辕惜剑，逼疯公主的。为的是，你能来和亲。”
晴天霹雳。
“第一次皇上派使者来请求和亲的时候被天朝拒绝，他便不再有心，这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发兵的借口。因为他知道天朝的皇帝定然不会将自己的爱女嫁给他，所以一切都在他的算程之内。只是我不知道为何他会要求我监视你。起初我也是不以为意的，我确定先前他是没有来过天朝的，而你却也并未离开帝都一步，所以我想不明白这一点。后来他要求我杀了轩辕惜剑，这一点我是欣然接受的。至于公主那里，他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只是我告诉了他公主已有了身孕。他似乎拿捏准了一般公主不会来重国了。他赌的其实只有一点，那便是你是否会肯来。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慕容言幽幽的说着往事。
念思仍旧没有回身，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谢谢你！”然后匆忙离开了。
他以为在天牢原上那一番话不过是想让她离开这皇宫，只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初晞在背后操控的。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他都算计着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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