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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有四张床,床上及周围皆杂物横陈。门口有个人正对付一个煤气灶,灶上炖着菜,飘出白菜粉条的气息。窗前一张桌子上有台旧电视,从摆放的角度看,不像是给所有人看的,桌前的床上正歪躺一人,手捏遥控器无聊的换着频道。墙角另有一张微型小桌,有一人正俯身上面,借一盏小台灯投下的光亮奋笔疾书。还有张床上躺着个人,似乎睡着了,不知遵循的何种生物钟。
老周走到床前,往那人身上拍拍,唤道:“老韩,老韩。”
那人醒了,口中呜呜两声,随即坐了起来。“建龙老弟呀,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老周也在床边坐下:“还没吃饭吧?“
“我一天两顿。”老韩道。
“走,出去找地方坐坐去,我还没吃呢。”老周道。
老韩便开始穿衣穿鞋,两人很快走出了房间。室内其他人根本都毫无反应。
半年前老周来过这儿一趟,当时也就是这么几位一块住着。都是长年泡在北京做“项目”的,时间长的已达八年之久。这儿的每张床位每天10块钱,房内除床铺被褥外的所有东西都是住客自己从二手市场买的。
十分钟后,俩人在附近一家火锅店坐下。老周要了一大堆羊肉海鲜。老韩一待水开,便抄起筷子一通狠撮,专拣羊肉下手,海鲜瞧都不瞧。
待他垫得差不多了,老周才掂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最近怎么样?”老周问。
“嗯,下礼拜资金就到账了,项目马上开始启动。”老韩道。
老周心头不由一酸。这种话要是圈外人听到,一定会替他高兴。但凡做项目的人都知道,这行里永远没有肯定的事,不到把钱款完全攥在手里,谁也不敢说自己对任何事情有把握。别说下礼拜到帐,就是明天早晨拿钱,听在老周耳朵里,也就跟听说美国出了个杀人犯一样,依旧权当耳边风,该吃吃该睡睡。而明早若真能拿到钱,就当是自己的造化,若突然横生枝节,日程又要无限期拖延,也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有一种话,会让老周听了真正替老韩高兴,那就是听他说出,过两天我就回家,再不来了。
但这显然等同于让赌徒扔掉骰子。人固有一魔,谁能自动纠正自己的天然缺陷呢。
老韩同屋的那几位,也全是常年活在“过几天就有眉目”的梦幻当中,且基本都放弃了原来的职业,没有固定收入,家里还有个怨气冲天的老婆。而原本都是一帮聪明人,干点什么不好。
对这个老韩,老周几乎是看着他一步步陷进这个**阵的。当初他是个小公司经理,手下十来号人,一年接几个工程干干,日子过的蛮舒服。忽然一天,他开始鬼迷心窍,听信了一个说法,说有个海外的大项目,只要将国内的怎么怎么简单的批文拿下来,就可以来国内落户,那中介费用简直就没法想象了。于是他开始了跋涉省部机关的漫漫征途。而接下来更荒诞的是,其实这头一个肥皂泡的破灭相当简单,很快就没戏了。但他却并未就此停手,因为在进入了项目江湖之后,他眼前一下出现了无数通往天堂的星光大道,于是他终于彻底变成了一个项目虫,有再多精力也忙不过来了。
几年下来,老韩的公司早没了,家当也折腾得差不多了,而项目非但一个没成,人也彻底变得魔症了。如今他的状态是这样,即便他今天刚回到家中准备过年,若忽然有人打来个电话,说千里外的一个地方有人带着项目,可以去谈谈,他马上就能揣起孩子来年的学费,连夜动身奔赴远方。

一开始,老周在某些项目的环节上还跟他进行过一些交流,但很快发现,他是个完全不理解项目精髓的人,只相信心诚则灵,世上自有公道,付出自有回报。这就让老周完全不知该怎么帮他才好了。
一瓶白酒很快干掉。老韩还在伸手抓酒瓶。老周挺为难,只好说,咱再开两瓶啤酒吧,白酒我看差不多了。老韩却道,我没事,不过,你要不想喝就算了。嗨,老周心说,这叫什么话,好像我请不起一瓶酒似的。遂抬手叫道,服务员,再来瓶白的。
两个项目虫,摇摇晃晃走在深夜的马路上。
“周老弟,你确实,够朋友。”老韩舌头直搅拌。“我,老韩是,真惨哪,你说这绝对是,命吧?”
老周愈发酸楚。此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不分明是自己成天念叨的吗?想不到还有人更比自己落魄。尽管,说自己落魄是有点矫情了,常年有钱花有酒喝有炮打,谁敢说这不是一当世能人。但一切都是相对的,自己原本岂是今天这样的定位!二十年前谁能想象,今天的老周,其实是落得一无公司二无下属三无家庭四无职权,连住房都不是自己的。唉,穷得只剩了点钱,外加身后跟着几个既无聊又便宜的女人(尽管不能说她们贱,那毕竟太不厚道了,不符合老周素来信奉的“谁都不容易”准则),而这就是老周的生命价值吗?
他忽觉胸口有东西一撞,这感觉挺陌生啊。以自己的酒量,方才的一斤白酒原本算不了什么,但可能是中午就喝了不少,几天来休息也不太够,这会儿居然想吐两口。哎,这感觉挺奇妙。也可能是,两个项目虫相见,同是天涯沦落人,就该好好吐上一场吧,把满肚子污浊龌龊的的东西全吐光了,就彻底痛快了。
于是,他急步走到路边,以手扶树,哇——
身后的老韩发出一声怪叫,仿佛在说,我还没吐呢,你凭什么先吐啊,难道你还喝不过我吗?这太有意思了,看来我是宝刀不老啊。于是紧跟着也窜过来,不服输似的也同样以手扶树,哇——
吐爽了。继续往前摇晃。
街边几间待拆迁的门头房里,透出粉红色灯影。几个女人坐在门口,蓬松着头发,个个脸上扣俩黑眼圈,看岁数都小不了。京城这地界可供平民消费的软环境太差,瞧眼前这种地方,一是只能深夜躲躲闪闪的招揽点生意,灯都不敢太亮;二是小姐档次太低,但价码估计还低不了,总之比基层都差远了。
女人们一见他俩,纷纷招手轻唤。老韩哼哼着似乎还真有过去瞧瞧的意思,老周赶紧拉住他,躲开这是非之地。
走出一段路后,老周才叮嘱他:“老韩,在北京你可不能有这方面想法,不留神杀出几个黑道的,咱谁都没办法。等回到老家,我请你到洗浴中心找最好的小姐,价钱还不会比这些老妖怪贵出多少。记住没有?”
老韩伸手过来拉住老周,紧紧攥住,路灯下满脸的悲愤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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