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办公室坐下，老周拿出手机，将方才未及细加处理的电话及短信逐个回复一遍。一看表，还不到中午，可见一大早的效率有多高。
他点上支烟，起身在室内走来走去。今天的事发生得突然了点，还真需要些时间来消化。
简单说，是有点接受不了这一现实。早晨回家的路上，还以为无非又是跟往常大同小异的又一次不欢而散呢，所以才行动得那么不慌不忙，心平如水。没想到多年期望的时刻，居然如此轻易就能到来，莫非这就是由量变积累到质变了？说不好。
往事历历，混沌如烟雨。
在熟人们印象中，老周早年的恋爱时光和婚后的厮打岁月，都充满了经典事例。恋爱时的经典表现是，纵有重重险阻，却谁也挡不住相隔千里的二人走到一起。厮打中的经典则是，老婆常年将他恨入骨髓，却又死也不离。
厮打间，一晃十多年。这期间他的生意干得五花八门，总体却是由辉煌步入了低谷，由做老板变成了打工。尽管，如今的老板在他面前客气着呢，私下里从来都是叫他四哥，而他也可以对老板直呼其名。但老板就是老板，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家可以对你礼贤下士，你却不能不拿自己当外人。至于表面上的和谐局面，则无非是双方皆为明白人，将分寸感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罢了。
此间的多场离婚战役，皆以他屡攻不克、无奈退却而告终。这用朋友老马的话说就是，你老婆就为拿你消遣着解闷儿呢，反正又暂时没下家，再成了被你甩掉的怨妇，那多没面子！这话听着损了点，却也不无道理。
其实更现实的原因在于，一是老婆要价太高，再就是孩子还在上中小学，后者是更主要的制约瓶颈。每次无论两人吵再凶，只要那黑小子吼上一嗓子，你们都给我闭嘴！登时就会鸦雀无声。
在少爷这个真正的家长面前，无论你打算离婚的理由再充分，一想到可能会影响他的“学业”（多神圣！），便都不成其为理由。尽管这臭小子学的并不咋的，起码比老周当年差远了。
终于，几天前少爷离开了家，去读了外地一所大学的自费专业。对此无论满意度如何，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离婚的旧话重提，也就顺理成章。
再加上老周多年来对外呈现的单边下跌形象，显然也为今天的顺利签约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想到这里，老周不禁有些黯然。看来自己真是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连当初厉鬼般的老婆，都不屑于继续纠缠。
随之，他脑海中又闪过了另一丝念头：该不会是，她真已找好下家了吧？要不然闲着也是闲着，怎会轻易放过自己这多年玩熟了的猎物？
不过即便那样，也都不重要了。老周摁灭烟头，在转椅上仰身长叹。只要自己已得到了想得到的，又何必在意别人获取多少呢！这是他多年一贯的商业原则。
电话响，是老板打来的，说中午有个饭局，要他一起出席。
正好，他娘的好好喝几杯。老周长身而起。
3
四小时后，老周醒了过来。他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
晃晃脑袋，似乎还算清楚，但怎么回来的却没记忆了。以往的白天里，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做为一名职业酒徒，中午这点酒真是不算什么，之所以倒下的快了点，估计跟喝得比较急有关。看来小人得志的尾巴还是憋不住往上直翘。
他起来洗把脸，坐到办公桌前，又点上烟，将一口口烟雾连续长长的吐出来。感觉自己仿佛是个端坐山顶的老仙，正眺望远方的红尘世界。
这个办公室归他专有，尽管他在本公司无职无权。
他常年给企业跑各种项目，目标主要是国家以各种名义扶持地方企业的多类基金。这在原理上就是，中央出于某些时代目标的考虑，譬如环保节能、无公害食品、循环经济、研发升级等等，拨出许多钱来，希望能用到各地真正需要的地方。这在企业眼中，便无疑是悬在天上的一块块肥肉，岂有不向往之理。但光向往没用，你若不能证明自己的需求最合理最迫切，肥肉肯定不会自动掉到嘴里。而这其实也正是中央各主管部门的难处，即如何能从各地伸来的无数只巴掌里，辨认出哪只最值得给予。这就要看谁最能按照有形和无形的程序，以最恰当的方式来达到目标了。结果便催生了一个行当——跑项目。好汉老周，正是该行业里的资深者之一。多年来，他在本地一直小有名气，曾给多家企业跑来过大笔资金。于是其江湖形象便活生生一棵摇钱树，仿佛谁抢到他，谁就能白得国家的便宜。
当然说来容易，这种天上掉元宝的好事，现在也是越来越难操作了。谁都不傻，神州到处都有手眼通天的能人。如今运作起一个项目时，卷入其中的要人已越来越多，整套程序越来越象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意外、偶然的因素也越来越可能突然改变整个事件的进程，种种暗箱猫腻的高技巧程度更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老周在这一原本轻车熟路的老行当里面，运作的周期同样开始越来越长，最终成果却逐渐打起了折扣。总之风水轮转，一切都不比当年了。
当然，信赖他的依旧大有人在，只要他愿意，找份差事还是不成问题。眼前这家公司的老板，家庭有点高干背景，本人倒很在行江湖的一套；岁数尽管不大，阅历却不可谓不丰；虽没什么正经学历，样子却象个白面书生；尽管早积攒下若干桶金了，在人前仍始终一副谦恭和顺的模样。还有好些看似不协调的东西，都能在他身上混杂在一起，这说来也是种道行。而在他以往的口头评价中，老周这种黑白道皆能讲上话的人，又岂止一个单纯跑项目的专业高手，简直就是足以携带自己走向未来的精神领袖。遂做出大恭敬姿态，终于将老周请到自己麾下。
在老周看来，这地方倒也自由自在，不象伺候某些大公司老板那样，总有种笼罩头顶的压抑感，拿多少提成也不舒服。于是就呆下了。两年来，尽管完成的只是些小项目，但有些颇富新意的大项目也开始有了眉目，总体感觉基本还算顺心。
他看看时间，快该下班了。今天倒是轻松，不但手头没什么急着办的事，关键还卸下了多年背负的一大重担，该算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
他摁灭烟头，开始拨起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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