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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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一秋是一若的拜把兄弟,在国企泡班的时候,他们在同一个班组,一秋人老实,虽说年长一若十来岁,在把子里大多还是由表现突出的一若主事儿,每每兄弟们聚在一起时,一秋老是被支使来支使去的,没人看重他是年龄居大者。这次跟着去工地也是最紧迫的,南方的活歇了有一阵子了,工资没了着落,两个孩子要吃饭、上学,全指望着他一个人的进项。一若一招呼,他二话没讲就跟着答应下了。虽说心存拖欠薪水的疑虑,没有别的出路,也只好将就了,谁让咱年龄过不惑奔天命了呢,由不得咱挑挑拣拣的啦,挣上吃的就阿弥陀佛了。
一秋在原来的单位是干电焊的,单位的性质也没人深究是什么,反正原先红红火火的两年前给人整得没有了(因为没有经过什么破产程序,谁也说不清是咋回事儿)。脑袋不聪明倒也踏实肯干,手头的活儿没有干得出色的,也没有不能凑合着用的。
才刚奔过岳母的丧事儿,这几日还没缓过了,一脸菜色,精气神儿央央的,头发卷曲着天然的大波浪,茶褐色里杂了许多白丝,下巴方方的,嘴角儿稍稍上卷,上唇略厚一点儿,两腮眍了进去,眼睛里谄媚中夹杂着无助。要是有个养尊处优的日子过着,他一定是个挺帅的人,活到这份上,也就是奶油蛋糕扔到垃圾里,看不到一丁点儿喜庆和高洁了。
看到一秋过来,一若只是不经意地头了头。一秋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妥,一脸窘相又打住了嘴儿。今天他特地换了件新一点儿的工作服,大旅行包里掖满衣被,一看就知道是个常去工地的主儿。一若狠狠地抽了一下烟**,用食指一弹,火光划了一个弧线掉在地上,随后被走过的人踩了一脚,黄昏中就看不到路上抛过杂物了。看看还差几个人,一若问:“褚风联系上了没有?”
一秋赶忙凑过来:“你一说我就给他打电话啦,中午我还和他一起吃的饭,就在火车站跟前的饭店里,两人喝了一瓶二锅头。临了他说有点小事儿,会赶过来的。”
一若眉头皱了皱,看看旁边有生人,就转了话锋:
“没喝多吧?”
“我都没喝多,他的酒量比我大多了,不会有问题的。”
“你们俩带电焊证了吗?”
“以前的脱审了,再办,都这么大年龄了,犯不着再费那事儿了,你不是说人家公司有准备了证,不用咱备了吗,是不是非要不可呀?”
“不要紧,我只是问问,我包里就有几本,看不出来的。那边都是关系,不会细查的,只是应个景儿罢了。”说着翻起了鼓鼓囊囊挎包。
陆续又来了几个人,褚风就到了。他的脑袋瓜整个就是一个尖**的荸荠,瞳仁儿象被挤了似的向外凸着,一个男式杏核眼,一张嘴就会间歇性地口吃,可以是这个原因,下巴努起来,揪得象扣了半个核桃,突起的地方一个小坑儿挨着个小坑儿。没人问就自己豪爽地说:
“我心里有数,不会来晚的,就、就、就你看看表,没、没、没、没到时间吧?”说着敞开了灰蓝色泛白的棉布工作服,胸廓象张乐平的漫画三毛儿,肋骨一根根的清晰可见。叉在腰间的手上,中指纹了个囫囵半拉的寿字符儿。
一若用鼻子干吭吭地咳嗽了两声:“先对对你们的票是不是带在身上了?”
褚风接话说:“要不是你说又添了两个人,我早上就把票整齐了,你一打电话来,我马上就把那两张也排来了。”一边说一边从胸前的上口袋里掏出火车票递给一若,面露一脸骄傲。

胡侃准时到了车站。握手见礼,点头致意。他们大多以前就认识,有些还在同一个工地干过活儿,所以更熟悉一些,彼此敬烟寒喧,胡侃就有些落单了。还好,胡侃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会自我解嘲。看大家说得热闹,胡侃作认真听状,也就不觉得尴尬了。别人看胡侃听得仔细也就不再觉得冷落他了,各得其安。
只言片语中,胡侃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这里来的人,不是一若的亲戚,就是他的刚就业时的工友,其中还有几个他的金兰兄弟。局外人也就胡侃一个啦。
年初,胡侃在原单位里筹建处工程时认识的一个乙方负责人,听说胡侃改行做推销卖墙面涂料了,颠沛奔命,推荐了胡侃去一个市政工地做工程资料和预决算,一来这活以前做过;二来说上去也是个技术活,顾得上一些面子;三来听说不会亏待咱,只当是他们在我胡侃“手下”施工时,咱给提供方便和协助的一种回报。故作推辞了一番,还大大方方地说了句不在意钱的多少,只想找个做事儿的机会,也就接受了下来。
市政工程在很多地方都是垫资开工的,这个工程尤为甚之,连开工的材料也一并由乙方负责筹集,承包人是这位朋友的亲弟弟,说是一方太岁,能呼风唤雨,很是威风,上下关系打理得畅通无阻,胡侃觉得这是人家的私事儿,也就没有再去多了解,心底里想,干活拿工资,谁也不欠谁,赚再多赔再少都不关我的事儿。及到开了工,材料设备进了场,才知道,老板根本就没那么大资金实力,变着法的把一切用得着的都赊来。这都是工程进行了一半了,才整明白的事儿,悔也晚了,半年过了,分文工资没得到。
一若是带工的队长,他和胡侃的情况相似,又住在一个工棚里,两个人也就相惜相熟起来。经常是侃个通宵好解工地的寂寥,听他自个说起来,也给一个大老板鞍前马后的撑了天下,自个觉得有谱了,就出来试试单独闯事业。想想人家比我胡侃小十来岁,都有了这么大的见识,当时就满怀自惭。
胡侃也被哄了不知多少回了,每次都是活干得多,工资发得少,有的干脆就錋镚子儿没有。可是,招聘启示上都明示只要三十五岁以下,想再谋职只能是白日做梦了,自己创业一无本钱,二无项目,就连租个小门面做个小买卖也是囊中难当。呆在家里只老婆的嘟囔,就能把人熬死。出得来有口饭就算啦。反正谁也不认得谁,丢不了人。话说回来了,这次人家还说是咱自己的工程,多不见外,总包商还是一家实力不错的公司,还有什么回绝的理由呢。
成行前,胡侃被一若约请一同见了总包公司的法人代表,工作便餐上,还听他们狠狠地介绍了一通经营概况和远景展望,本次工程的内外状况,不用问就开始如数家珍地往外倒,语气完全是一付恳切的样子,不由得你不信服。甲方是油田,现在油价这么高,他们不会拖欠工程款的。(后来才明白,其实是不是赖皮和有没有钱没有必然联系。)又在那黄河入海口,风景宜人,工作之余还能逛上一逛,岂不神仙,就当是避暑了,胖胖的老总说:那边晚上是很凉快的。一若也说:我去看过了,晚上还得盖毯子呢!
他们乘坐的车次开始叫站了,六七个人蜂拥着过了安全检查的通道,踏上扶手电梯,进了候车室。不管怎么说,这和从前出差的感觉总是有说不出来的差异,胡侃这才泛出一股背井离乡的酸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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