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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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裂般的疼痛,像是一颗心,被活生生地剖成了两半,不断地被左右拉扯。
飘游的鬼影,在她面前摇晃。青面獠牙,张牙舞爪地冲向她,枯骨样的手,如此狰狞,她惶恐地退去,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救我……
她想要呼喊,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洛城的人视她为瘟神,即便是请遍所有的大夫,也无人肯为她医治……”
远远的声响,她隐隐约约地听见。是谁?谁在说话?是了,没人会救她,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暗娘……”
还是那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本来沉重的身子忽然轻盈起来,她返身,拼尽了全身力气,全力向前跑去,可却还感觉得到身后紧追不舍的鬼魅在阴恻恻地笑。
“暗娘……”
她听见了,听见了,磕磕绊绊,奔入那一团黑暗,混沌中,辨不清方向。
“暗娘,暗娘……”
四面八方尽是呼唤,她在原地转来转去,只觉得天昏地暗。
“来吧……”
绿光幽幽,鬼魅露出它恐怖的面孔,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噬才肯罢休。
“走开!”
她捂住耳朵,吼叫出声,拼命抗拒两个声音在她耳边的抗衡。
骤然间,身体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飞速地向后退去。她眼见着鬼魅的脸逐渐模糊,自己的意识也一点点地散尽,什么都不再知晓。
“暗娘?”
缓缓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站着的,是一男一女。
她知道那是原朗。听过他的声音,却是头一次,实实在在地看见他的形貌。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胸口火辣辣地疼。目光向下,看见自己左胸突兀支出的箭头,混杂着血液,刺目得紧。
“是捕猎的人误伤你。”原朗顺着暗娘的目光,看那支箭头。
误伤吗?有这么准?她有些自嘲,笑自己的命果然不好。
原朗的左手接过楚无双递过的白毛巾,坐在床沿,右手探向那支裸露的箭头,感觉暗娘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他凝望那双奇异的眼瞳,轻声道:“箭矢不除,你有生命之虞。拔箭出体,疼痛难免,还请忍耐。”
平和的声暂缓了她的疼痛——没有人愿意救她,只有他。暗娘望着原朗,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的气色,本就不好。如今,如飞雪覆盖,白得异常可怕。
原朗的右手,握住箭头,盯着暗娘,微微一笑,趁她怔愣之余,忽地用力,拔出箭头。
暗娘瞪大了眼睛,咬紧牙关,双手死命地拽住原朗的胳膊,身子向上一弹,又重重跌落下去。箭矢拔出的那一刹那,痛彻心肺。而另一股灼热,透过布料,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渗进她的心脏,刻骨铭心。
拔出箭头,原朗立即用白毛巾盖住暗娘胸前的伤口,鲜血立刻将白毛巾染成红色。
只要他靠近,她就会深切感受到烈焰焚心之痛。究竟是什么原因?
累了,倦了,脑袋昏昏沉沉。她想要张开沉重的眼皮,将原朗再看清楚一些,却无法如愿,渐渐合上了眼睛。
? ? ?
七月流火,闷热异常。
小应乖乖地站在原朗身边,眼神却不自觉地向外瞟,瞄到院角停放的几具棺木,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抹去脸上的汗珠,心里将各方神明默念拜上了一遍。
菩萨保佑,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鬼。
“抓了药,尽快回来。”原朗搁笔,将写好的药方交给小应,叮嘱道。
“哦。”小应接过,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原朗,欲言又止。
“怎么了?”原朗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暗娘,问小应。
“公子,你若真打算在这里小住,外面的那些东西——”小应别过脸,向窗外呶呶嘴,“还是烧掉好了。”
进出门都看见这些,想来就毛毛的,不吉利。
“不——”虚弱的声音,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公子,你说什么?”小应吃惊地转过脸,却发现原朗并没有开口答话,他便下意识地向一旁望去。
只见那个本该在熟睡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还睁开了眼睛,支起身子,靠在床头。诡异的眼瞳盯着他,害他打了个哆嗦。
本来是个瞎子,忽然之间又能看见,还长着一双惊世骇俗的重瞳,偏又住在这种地方,终日与尸为邻,想来就怪“那个”的。
很没骨气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开始发软,小应咽了咽唾沫,瞅了一眼原朗,“公子,我进城抓药去了。”说完,脚下开始行动,退后,出门,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原朗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却对上了暗娘望着他若有所思的眼眸。
“你为什么不怕?”暗娘捂着胸口,手撑在床沿,紧紧盯着原朗的眼睛,费力地问他。
“怕什么?”原朗倒了茶水,走到暗娘身边,递与她,“你又为什么不怕?”
“我不怕,是因为我打小便见惯了这些。”喝了水,干裂的唇滋润了些,她无所谓地看原朗,清楚地瞧见他的周围,聚集着许多的小鬼,或蹦或跳。
见她出神地望着他,目光中微有惊讶,原朗也不在意,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我自小带的阴气较重,每逢冥节,鬼灵上来,找荫庇之地,也情有可原。”
“你——也看得见?”
他爽快的回答,倒叫暗娘好生惊讶,禁不住问他,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如何作答。
“我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到。”原朗不动声色地探她的脉搏,“所以你知道我为何不怕了?”脉象虚弱,但已无大碍,“你只不过是天生重瞳二目能见鬼神,比起我这个鬼灵依附之人,算得了什么?”
眼看他一个小小的动作,小鬼便四下逃了去,暗娘万般惊讶,微张嘴,怔愣着。
“为何要装瞎,因为重瞳?”
暗娘咬了咬嘴唇,并不言语。
“当初惊吓何府少爷,也是故意的?”
平地一声惊雷,令她好生错愕。猛地抬起头,瞧见原朗一脸了然的神情,她当即明白,前因后果,他早就已经全盘知晓。骤然警觉,连带着,语调也一并冷了下来,“你是何府派来寻我的?”
“派?”对她的措辞,原朗哑然失笑,“不,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指使我。不过——”他话锋一转,盯着暗娘的眼睛,“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的确是来寻你的。”
好不容易落地的心,因为他这一句话,立刻又悬起来。暗娘冷漠地瞧着原朗,重瞳内寒霜冷凝。
“暗娘——”不介意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原朗唤她,忽又顿住,拿过她攥在手中的茶杯,凝视她的眼眸,“还是,该叫你聂双?”
暗娘的身子一颤,眼珠动了动,张了张嘴,又闭上,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她的眼神有些古怪,想来是质疑他为何知晓她的点点滴滴。没有深究,原朗继续道:“你不该如此莽撞,何府少爷与你姻缘一线,命中注定本该为你夫婿。你却陡生一劫,平白多了这般波折。”
闻言,暗娘的嘴角勾起冷冷的笑意,“寻花问柳之辈,杀人却能逍遥法外。找无耻之徒作丈夫,老天还真是没有开眼。”
未曾料想她会有此一说,原朗一时无言,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月老造姻缘簿,红尘万千男女,皆以无形红线牵引,天涯海角,终究相连。前世恩怨,今生造化,痴男怨女,或为佳偶,或为怨偶;或恩爱美满,或劳燕分飞……为何会有迥异结果?谁人又能说清其中的是是非非?
“你也说不上来,对不对?”冷不防地,胸口又是一阵闷痛,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见暗娘咳得紧,连脸也憋红了,原朗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暗娘喘了一口气,“我只希望,未来能由我自己选择,而不是听天由命。这样,也有错吗?”
拍背的手,忽然停下来。她无心的话,似一把利剑,狠狠地刺进了他心底最为隐秘的角落。
“如果,一切真是天意,我前世究竟犯了什么错,今生要受此苦痛?”没有注意原朗的异样,暗娘的手紧握成拳,抬高了头与原朗对视,“若老天真是有眼,为何会给我这双迥异与常人的眼眸,让我能看见异相种种,唯独无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句句控诉,满是不甘。眸色渐深,怨气重重。令他想到许久以前,那双喜欢看他的剔透的清澈眼眸。
“哥哥……”
脆生生的音质,婉转动人。
时光流转,再见之时,竟完全不同。
长久以来平静的心,又开始波澜,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他有愧的心情。
“对不起……”
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他不是故意,却害她怨,害她恨,害她不甘,害她在轮回受苦,不得解脱,只要活一世,永远都是世人眼中的凶杀灾星。
“你——”
正在愤懑的暗娘,惊讶地看着原朗。没有看错,他眼中稍纵即逝的,的确是愧疚和痛苦的眼神,即使时间很短,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为何他要向她道歉,为何他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她莫名诧异的表情,揪疼了原朗的心。
她不记得了,不记得这个前世令她失望怨恨的人,害她沦为今生这样的境地,被人唾弃。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何必非要让她记得,他就是那个有负于她的人呢?
“我吓着你了?”正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失态,却见暗娘轻轻地笑了。只见她别过头去,垂下眼帘,黑发绕过她的肩头,盖住了她大半侧面,“如果你有尝试我的境遇,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怨天尤人了……”
喃喃自语着,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你干什么?”见她的举动,原朗伸出胳膊挡在她面前。
“我要去祭奠一位故人。”灼热之感铭记,暗娘不敢去碰触原朗的手臂,只是弯下腰,套上缎鞋。
“你受伤了。”原朗提醒她,“稍待时日,伤愈之后,也不算迟……”
“我原本打算是七月十五去凭吊。”暗娘打断原朗的话,抬头看他,“只是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寝食难安,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又说不上来。再加上这几日我又被箭伤,都是不好的兆头。说不定,我的大限也快到了。”
故作轻快的语气,没有明说的,是这样的心神不宁,自原朗来后,就日益加剧。
见原朗又要说什么,她抢先一步开口,堵住他的话头,“原公子,我知道你不是常人,也请你不要以常人的思维来劝阻我。”
原朗默然,看了暗娘片刻,手垂下,慢慢走到一边坐下,不言不语。
“谢谢。”暗娘咬牙,勉强站起来,尽力不去理会胸口传来的阵痛,缓缓地走到一边,拿起搁在矮柜上的小木箱,仅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她已是大汗淋漓。
将木箱抱在怀中,她一步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站定,回头看端坐的原朗,“原公子,我想与这位故人单独相处片刻,稍后自然就回来。”
“我明白。”原朗回答,明白她的意思,是请他不要暗中跟随。
望着窗外,看着暗娘蹒跚地走向屋后的树间,渐行渐远。
她说,是为一位故人凭吊。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人,能够得到她如此的重视?
? ? ?
“公子,公子……”
原朗张开双目,望窗外偏西的日头。半日过去,不见暗娘返回。
起身推开房门,老远就见小应咋呼直叫,身后驾马尾随的,是楚无双。
“药呢?”见小应奔近前,手中空无一物,原朗皱眉,问他。
“在我这呢。”楚无双利落地停马,翻身下马,将手中的东西扔给原朗,四下一看,“暗娘呢?”
“公子,你看你看——”满头大汗的小应已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迫不及待地展开在原朗的面前,“这画上面的人,是不是这个暗娘?”
是一张寻人的告示,画中人的形貌,与暗娘,一模一样。
原朗瞅了上面那个人的名字——“聂双”。
“怎么回事?”他收起那张告示,问眼巴巴等他答案的小应。
见原朗的面色有些不对,小应乖乖回答:“我一进洛城抓药,就见洛城大街小巷都贴满了这样的告示,还有好些人在四处问人,说有没有见着告示上的人,后来遇到了楚姑娘,就一道回来。”
“原朗,有些不妙。”楚无双接着小应的话往下说,“洛城的人,十有**都识得暗娘,只要那些人一盘问,他们必定会道出暗娘的下落,也一定会找到暗娘。”顿了顿,她望着原朗凝重的表情,“时间不多了,原朗,这个聂双,究竟是不是暗娘?”
动作好快,何夫人救子心切,果然开始搜捕聂双。
“她是聂双,这倒奇了。”不期然,忽然传出一个声音。随后,一个人影自前方树枝上跃下,稳稳站定在大家面前。

斜阳下,地面上,没有他的影子!
“严公子!”小应有些惊讶,“你怎么会来?”
“我见到你了,只是你只顾跟着那人跑,没看见我罢了。”严落指了指楚无双,换了后者一个白眼。他当没看见,耸耸肩膀,揉揉小应的头,“小子,你害我跟在你们后面追了半天。”
“严落——”原朗捏紧了卷成筒状的告示,专心于严落先前的话上。
知晓他要问什么,严落走上前来,抽走原朗手中的那份告示,展开来,细细一看,摇头,开口道:“她不是聂双,何府的人,找错人了。”
“你说什么?”原朗的脸色骤变,指着告示中的人像,死死地盯着严落,“你说她不是聂双?”
严落点了点头,拉原朗走到一旁,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你嘱我打听的事,我已问过鬼差。常南县的聂府小姐聂双,三年前身死,至今拘于枉死城,根本就不可能还阳。还有——”他稍停,眼角的余光扫过告示上的画像,“聂双,并不是重瞳之女。”
原朗瞪着严落——严落不会骗他,既然严落说聂双已死,那么世间绝对不会再有聂双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既然聂双已死,那么活着的是谁?与何府少爷成亲的是谁?这个在告示上以聂双名义出现的又是谁?
无数的疑惑,解不开的悬疑,疑点重重,他已辨不清真伪。
原朗望着木屋后的斑驳树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的身形已然飘忽过去,又快又急。
? ? ?
远远地,就看见那一抹身影,半跪在地,周围余烟缭绕。
忽地停下,原朗盯着暗娘的背影,将手中的告示向前掷出,由半空落下,掉在她的身侧,开口质问:“你不是聂双。”
聂双已死,活着的,就不可能再是她。
暗娘别过脸,看了一眼地上的告示,回头看原朗,“我有说过自己是聂双吗?”
语气淡淡的反问,使原朗不由得一愣。
没错,她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是聂双。是自己先入为主,依照何府给的线索,认定聂双天生重瞳,再加上暗娘命格奇特,一切推断合情合理,他也就理所应当地将她与聂府小姐合二为一。
“重瞳双目的是我,出嫁的是我,吓疯了何府少爷的也是我。”暗娘拾起那张告示,放进尚未燃尽的火堆。本已微弱的火势舔舐了燃料,立刻又蹭起来,不消片刻,就将告示烧为灰烬。她站起身来,侧过身子,坟冢前的墓碑刻字,一览无遗。
“聂双之墓”。
尽管不露底色,原朗到底还是震撼了几分。
“唯一不同的是,我是暗娘;躺在里面的,才是聂府正牌的大小姐。”暗娘凝视墓碑,口气有惋惜,还有无限的感激,“我是孤儿,自幼无依。天生异瞳,不被世人所容。蒙小姐央老爷收留,有了栖身之所。自那时起,我便发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就算丢掉了自己的性命,也定要保小姐平安。”她拂去落在坟冢上的数片落叶,动作极为轻柔小心,“若能一直这样下去,相安无事,倒也罢了,偏偏何大人来向老爷提亲。常南县谁不知道何府少爷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小姐嫁给他,岂不是枉送了一生的幸福?我知道,小姐是有心上人的,那个书生,每每来与她私会,我都冷眼旁观。她一意孤行,要与他私奔,恳求我能帮她。”
“于是你冒充聂双嫁入何府?”原朗推断。
“成亲前日,小姐失踪,老爷震怒,却不敢声张。无奈之余,只得要我冒充。我对何府少爷并无好感,也不想嫁他。见着他之后,才发现他还背负血债,存心戏弄一番,他因此疯癫,并不在我意料之中。”她解释,语气冷淡,并不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任何不妥之处,“既然被休,也算替小姐合理摆脱了何府的名分。我惦记小姐,便收拾细软,开始寻她。”
“你一走了之,流言四起,聂府老爷暴毙,聂家人在常南县再无立足之地,只得举家迁徙。”
“对我好的,只有小姐,那些人,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聂双,是怎么死的?”
“逃婚私奔,与心上人双宿双栖——哪有她想得那么容易?”暗娘冷笑,“她是大家闺秀,不懂世态炎凉。盘缠用尽,走投无路,情郎卷了她最后的金银细软,绝情舍她而去。我在洛城找到她时,她已染病,被青楼老鸨丢在里弄,苟延残喘,只剩最后一口气。”
“是她痴傻。山盟海誓,蜜语甜言——那个负心汉的话,她全都听进去了。舍弃一切跟随他,到头来,却换得香消玉殒,害自己枉死。”她道,语气惋惜,垂怜那一缕芳魂。
“你还带了谁来?”冷不丁,她忽然问他。
“小应,还有两个朋友。”原朗回答,见她偏过头,似在仔细聆听着什么。
“不对。”暗娘侧过耳朵,“脚步杂乱无序,很多人,正望这边过来……”
听她如此说,原朗心神一凛,当下屏住呼吸,细听之下,周遭果然有异样的响动,并且越来越近。
“走!”
他暗叫不好,探手去拉暗娘。孰料指尖方接触到她的手背,她像是被惊吓一般,蓦地向后一缩,连人也退了两步。
扑了个空,短短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密实地将暗娘罩在正中。
原朗一愣,而后伸手向前,欲破网救人。大网忽然被提起,悬于两树之间,吊在半空。
数十黑衣人现身,团团围住原朗。
靠近坟冢而立的一人见墓碑上的刻字,微露惊讶神情,抬头看了看上方被困的暗娘,走到一边,贴耳与为首之人低声咕哝了几句。
只见为首那人眉峰一挑,似有疑惑,拿出告示,抬头细细端详了暗娘一番,略微思索,对先前的那人摇了摇头。
“她不是聂双。”心中已料到来人所谓何事,原朗对那名首领模样的人说道。
“我不管她是谁。”为首的人开口,“只要她是何夫人要找的人,那就对了。”
姓名可以更改,住所可以变换,唯独容貌,世间雷同者不足一二。面前的女子,又岂会是例外?至于坟冢墓碑,为掩人耳目,伪造一个出来,又有何难?
瞧了瞧在网中不断挣扎的暗娘,那人扫了原朗一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要拿这个女人,你莫要多管闲事。”
原朗摇头,身子忽然腾空而起,跃至半空,抓住罗网左右韧线,用力一拉,树干上牵扯韧线的人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双双栽下地来。
——他一向多管闲事,更何况,暗娘还涉及到一个他急于破解的秘密。
连网托住暗娘,原朗正要落地,眼角余光瞥见寒光一闪,他即刻旋身,脚轻踢树干,借力跃上一旁的树杈站定。执刀之人逼上前来,他只得将怀中的人抛起,空出双手接招。
守在树下的人见有了空袭,纷纷上前去夺罗网。哄抢之时,忽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如鬼魅一般抢在他们前面夺下罗网,顺手向后一扔,“小应,接住!”
气喘吁吁跟上来的小应见严落看也不看,就这么不负责任地乱丢,睁大眼睛望着正在急速下落的物体,连忙张开双臂。估计实在赶不上,干脆纵身向前一扑,及时当了一个大垫背。
爹娘哪——小应在心里哀嚎,骨头大概都被压断了。
还想要好好自怨自艾一番,时间却不允许。趴在地上,见装备精良的人马转向朝他砍来,小应吓出一身冷汗,就地一个翻身,将接住的人推开老远,自己赶在刀剑加身之前滚了好几圈,啃了不少泥巴,撞到树干,身后已无退路。
“救命!”眼见着一帮人凶神恶煞地要来将他当猪宰,小应扯直了喉咙,高声大叫。
一抹红光,快如闪电,在人群中迅速窜过,隐没不见。
围攻小应的人尚未看清袭击他们的东西长得何模样,便觉手一麻,五指不受控制地张开,抽搐得厉害。
刀剑纷纷坠地,一时间,呻吟声四起。
小应惊魂未定,摸摸脖子,确定还完好无损地搁在自己肩上。望着不远处那只火狐悠哉地探出头来,轻快地跑到楚无双的脚边撒欢。
“楚、楚姑娘——”舌头发僵,以至于发音不太灵活,小应站起来,奔到将暗娘裹得如同粽子一般的网前,想要放她出来,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别动。”楚无双走过来,亦步亦趋跟随她的火狐好奇地用前爪探网眼,又瞬间收回来,哀哀地叫着,退到楚无双的身后。
“冰蚕丝。”楚无双半蹲着身子,撩起一根网丝,细细观察,“越是挣扎,韧性越强。除了这张网的主人,唯有火罗剪能够相克。”
“火罗剪?”小应当即傻掉。那是什么东西?听都没有听过,还指望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找着?
楚无双并不理会小应瞠目结舌的模样,她微微眯缝了眼睛,拍拍膝头,表情似笑非笑,忽然开口叫道:“严落!”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飞身而下,站在她的面前。
“楚大小姐召唤,不知有何吩咐?”严落望了望上方枝头还在酣战的二人,好心情地低头问楚无双。
楚无双头也不抬,直接将手摊到他的眼皮底下,“拿来!”
“拿什么?”严落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她。
“少装蒜!小心我把你这勾魂使者丢人的丑事给捅出去。”楚无双抬眼瞪严落,“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有火罗剪护身,你一身阴气,哪能在日头下活蹦乱跳这么久?”
一失足成千古恨,谁叫他当年不拘原朗先人的魂魄,惹下把柄被这区区小女子要挟?
心不甘情不愿,严落撩起衣衫下摆,自腰间解下一把形状精美的火红小剪,宝贝一般捧着递给楚无双,不忘叮嘱:“行动快些,这天气,我可坚持不了多久。”
楚无双瞅了一眼躲进树阴的严落,脸色白白,汗水也开始大颗滑落。她握紧火罗剪,手起刀落,刀尖触到冰蚕丝,火红的光芒耀眼一闪,蚕丝断裂,齐齐松开来。将火罗剪扔给可怜兮兮躲在一边的严落,她双手用力一扯,大网一分为二,几乎被勒得背过气去的暗娘顷刻倒地。
“喂,喂,喂——”来不及好奇那把火罗剪的神奇,小应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好歹让暗娘顺过气来。
“还有人……”暗娘气若游丝,裂开伤口处,渗出的鲜血,濡湿了胸前的衣襟。
“什么?”小应手足无措,看看楚无双,又看看严落,“什么意思?”
“不止这些。”楚无双扫了一眼周遭被火狐毒倒在地昏迷不醒的人,和严落交换了眼色。
严落点头,忽地跃上枝头,抽出背负于肩的铜锏,与原朗并肩作战。趁着转身之际,他贴着原朗的背,开口道:“你先带他们走,我来拖住他。”
原朗点头,脚步一动,让严落插进他与黑衣人中间,自己顺势跳下树去。
黑衣人见原朗抱起暗娘要走,意欲阻止,不想被严落紧紧缠住,有些恼怒,挥刀劈向严落,招式阴狠。
严落不慌不忙,铜锏迎上刀锋,顺势一推,刀尖翻转,顺着对方手臂,忽然向前,刺向对方右胸。
黑衣人一惊,侧身避过,刀锋滑过他胸前的衣衫。
“嘿,小子,我这是在教训你,别那么猖狂。”严落跳起,拽住黑衣人的胸襟,将他拉过来,岂料白光一现,他顿感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一失神,脚下踩空,落下地来。
“严落!”见出于上风的严落忽然败下阵来,原朗吃了一惊,扶起严落,见他面色发青,眼珠暴凸,唇边的獠牙隐见。情知不妙,他抬头望去,只见站在树上的黑衣人,衣襟敞开,挂于胸前的,赫然是一面贴着黄符的明晃晃的镜子。
严落握紧了原朗的手,咬紧唇,吐字艰难:“八卦镜,摄鬼符……”
眼见那人举高了镜子,又准备照向严落,原朗来不及多想,并拢二指,挥手而去。
镜面铿然作响,瞬间化为碎片。
“无双!”趁黑衣人发怔,他猛喝。没有过多耽搁,他一手扛起严落,另一只手搂住暗娘,离地而起,眨眼间,人已窜出老远。
楚无双会意,拎起小应,身形忽动,跟上前去。
不消片刻,二人身影皆消失不见,轻功了得。
树影间,有人渐行渐近,缓缓现身于黑衣人的身后。
“啧啧——重瞳之女,千年炼鬼,修仙之体。我交了什么好运,竟能通通遇上?这么上等的货色,理应为我修炼所用,哪能白白给了何夫人?”
容颜清婉,身形婀娜,说话的,竟是一名娉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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