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章 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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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哥哥。”周晚晚又叫了一声。她刚受过几乎致命的重创,即使灵液修复了创伤,还是非常损耗精力,说话都有些费力气。
“你有没有觉得那里疼?是头上受伤了吗?敢动吗?你头上有血,当时没有水清洗,我也不敢动。”郭克俭把他好容易打来的一盆热水端了过来。
“大个儿,你去帮我再打一盆凉水来。”
坐在周晚晚不远处的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起身离去,出门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周晚晚。
“真好看呐!原来秀才认识人家小姑娘啊!我说咋半路忽然叫停车呢!”坐在对面板铺上的一个白白净净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笑嘻嘻地说道。
周晚晚这才认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因为是晚上,她只能大概看出一个轮廓。
这是一个长筒形的屋子,南北各靠墙搭了一个长长的大板铺,铺上一个挨一个地放着铺盖卷,屋子中间的空地上并排放了几张黑乎乎的长条桌,还有几条长凳凌乱地放在那。
全屋只有两盏油灯,一个在长桌上,一个在周晚晚旁边。很显然,这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工地宿舍的环境。
郭家早已不同往日,今天在这里看到郭克俭,在周晚晚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其实在见到郭克俭之前,周晚晚已经见过他妹妹郭克贞几次了。每次见到她,都让周晚晚感叹唏嘘不已。
郭克贞现在已经是沈国慧身边的小跟班了,跟当年初见时那个穿着漂亮整洁的毛衣矜持地站在沈家客厅了里的小客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家变之后周晚晚第一次见郭克贞还是一年多以前,他们几个孩子进城去看沈爷爷,期间沈国慧过来,周晚晚不想再发生什么龌龊,就跟小汪去院子里玩儿,看见了等在大门口的郭克贞。
深秋的天气,郭克贞穿着一件灰扑扑大得离谱的外套,手肘和袖口、领口上打着大块的补丁,一看就不是她的衣服。
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刚刚开始知道打扮自己,她却穿着那样的一件衣服,平时又是那么骄傲的性格,被她曾经看不起的周晚晚看见,尴尬程度可想而知。
周晚晚都有些不敢看她,借着追小汪赶紧走开了。
那件衣服一看就是大人的,应该是她妈妈的。而她的妈妈,也早就不是县医院的知名医生,而是菜站的临时工了。
这些还不是让周晚晚最震惊的,事后她忍不住问了一句,沈国栋马上就把他们家的事讲给她听了。大人的境遇周晚晚并不奇怪,最让她吃惊的是郭克贞竟然是故意这么穿的!
不是她母亲要给她穿一件破旧带补丁还不合身的衣服,而是她自己要求的。因为她现在需要沈国慧的同情和帮助,而以前她在沈国慧面前太优秀了,要让沈国慧产生足够的优越感,她只能让自己过得惨一些,再惨一些!
沈国慧觉得她是一只可怜虫,对自己完全没有威胁,才会不计前嫌地去帮她。
否则她可能连学都上不了。
周晚晚知道郭家兄妹平时为了在爷爷面前出头,肯定都不是简单人物,可没想到郭克贞能有这样的隐忍,能做到这种程度。
以后又见过她几次,每次都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沈国慧身后,穿得破旧,神色安分守己甚至有一些畏缩。
可周晚晚再不敢轻看她。当然,现在也不敢轻看她的哥哥郭克俭。
周晚晚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某个水利工地的青年突击队宿舍,这几年,郭克俭一直辗转各个水利工地,做着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工作。
“郭哥哥,我怎么会在这里?”她现在是九岁的小女孩儿,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还是表现正常一点比较好。而且,她也想听一听郭克俭的说法。
“我在车上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你在路边走,还满身是泥,就让司机停车,我过去看看。等我过去,她看见我就跑,没跑几步就摔了一跤,然后她就扔下你跑了,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郭克俭说得非常简洁,却让周晚晚心中充斥了更多疑问。
“你怎么会被那个女人抱着?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哥哥们呢?沈国栋怎么没看好你?”郭克俭也有一肚子疑问。
“郭哥哥在哪捡到我的?当时周围有什么人吗?那个女人你认识吗?她当时有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冲对方摇头。
“我当时一眼就认出你来了。”郭克俭忽然一笑,微微上挑的眼尾在昏暗的油灯下流光溢彩,竟然有点晃人眼睛,“小卷毛儿!”
郭克俭轻轻碰了一下周晚晚垂在鬓边的小发卷,难得带了点调皮的味道。
其实,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周晚晚垂下来的手。柔软洁白,像一朵盛开的玉兰花。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忘记过这双小手。
那年秋天,这个小女孩儿站在一片深红浅绿中伸出素白的小手,一伸一缩,灵活地挽了几个指花,还调皮地在他眼前左右晃一晃,然后就变出一团深红浅红。
无数次回想当时的情形,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那把小花束,只记得那团红色衬得这只小手更加晶莹柔白。
“啧啧!真是有缘分呐!啧啧!”那个白净的男孩子坐在对面的板铺上,一直注意着两个人的动静,调侃地啧啧称叹。
其实全屋子二三十人,进进出出地都在关注着他们这边。
大个儿把凉水打回来了,郭克俭仔细兑了温水,想把周晚晚扶起来,又有点不知道如何下手,“我给你洗洗伤口,还沾着泥呢,洗好了咱们再去医务室看看,要不发炎了就糟了。”

周晚晚努力自己坐起身,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就觉得眼前发黑。
郭克俭看着小女孩单薄瘦弱的肩膀在灯影下更显苍白的小脸,心理莫名一阵翻腾,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地伸过去扶她了。
周晚晚乖巧地任郭克俭扶着做好,把毛巾围在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清洗后脑那块沾着血迹和泥巴的伤口。
当年那句“离我远点”,此时此刻,两个人只能刻意选择遗忘。
“不怎么严重,就是破了点皮,血都没流多少。”郭克俭仔细给周晚晚检查伤口,轻柔地安慰她,“没看起来那么严重。”
当时捡到她的时候小丫头整个后脑的头发几乎都是泥水和血迹,他真的是吓了一跳。
周晚晚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能醒,就证明灵液起作用了,当然不会严重。按郭克俭的说的程度,过两三天,外伤就应该会全好了。
洗完伤口,郭克俭又仔细地给周晚晚擦了一遍手。毛巾用温水仔细清洗,轻柔地擦过白皙的手心和纤长柔软的手指,细心又轻柔。
“谢谢你,郭哥哥。”至少现在看来,郭克俭是救了她的。
郭克俭忽然就笑了,“等你身体好了,再给郭哥哥变个戏法吧?这次可不许再当众让我出丑了!”
这就是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了。
周晚晚当然得接受他的示好,很轻很轻地点头。她现在头晕眼花,小小动一下都会天旋地转。
郭克俭又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面,郭克俭从昔日的高干子弟变成落魄的水利工人,却比以前爱笑了。
“明天工程队的车回去接人,路过你们那,可以把你带回去。今天就只能先在这待一宿了。”郭克俭安慰周晚晚,“你不要怕,明天一早就能回家了。”
看周晚晚沉默,郭克俭又补充了一句,“这边是新工地,没有电话线,不能给你家那边打电话。要不也能通知他们一下,让他们别担心。”
周晚晚没有说话。她在这住一个晚上,家里的人就得急疯了。
她必须想办法回去。能早回去一分钟也是好的。她都不敢想,她丢了这段时间家里会乱成什么样。
“郭哥哥,能跟你们队长说说吗?让司机现在就送我回去,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必须马上回去,队长和司机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郭克俭有点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个认真的小女孩儿,那么柔弱甜美,虚弱得几乎坐都坐不住,却有着那么坚强笃定的眼神。
她说话的时候,甚至让人忘记了她的弱小和年龄。
那一瞬间,这种强烈的反差在周晚晚身上碰撞出强烈的美感,如脆弱的蚌壳中蕴含着的美丽珍珠,让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散发出温润的光晕。
“我去说说。”郭克俭不得不认真对待周晚晚的要求,即使他并不希望她现在就回去。
“尽量给你争取,你不要着急。”郭克俭又认真地加了一句。
郭克俭起身,端着水盆出去了。
周晚晚有些虚弱地闭上眼睛。她得马上给自己配药,尽快恢复一些体力,好应对接下来的事。
哐啷一声,脸盆掉在地上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大家一愣神的功夫,屋门被一脚踹开,一道黑影闪电一般蹿进屋来,在谁都没看清楚的瞬间,直接扑向周晚晚。
“小汪!”周晚晚根本就没看清楚扑过来的是什么,可是她的感觉却马上认出了这是她家那只小笨蛋。
小汪疯了一样扑过来,一把将周晚晚扑倒,抱住她的头用自己的大脑袋使劲儿蹭。
因为被严令禁止舔周晚晚,小汪最近几年又养成了这个有事没事都蹭蹭的坏习惯。
屋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一群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哗啦一下冲了进来,“不许动!举起手来!”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钢铁枪管冷森森地散发着让人脊背发冷的寒气,所有的人都被吓得睁大眼睛,举起双手,一声不敢出。
郭克俭慢慢走了进来,身上湿淋淋一片,头上比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沈国栋的手稳稳地举着枪,眼里黑森森一片,“郭克俭,你最好别找死!”
沈国栋将郭克俭重重推给旁边的一个战士,“看好了他!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死了!”
然后,沈国栋锐利如刀的目光急切地在屋里一扫,找到被小汪疯了一样抱住的周晚晚,冷硬的下颚不为人知地颤抖了几下,快速向他们走去。
小汪一百多斤的硕大身躯被沈国栋一下扔开,周晚晚只觉眼前一亮一黑,马上就落入一个熟悉无比的怀抱。
沈国栋死死咬住牙根,极力控制着自己要把周晚晚狠狠揉搓进身体里的冲动。
他用颤抖的双臂小心翼翼地托着周晚晚细瘦的脊背,如手中捧着一片轻柔的羽毛,如眼前绽开一朵三月枝头最娇嫩的小花,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不是失而复得,这于他,是死而复生。
“沈哥哥。”周晚晚搂住沈国栋的脖子,轻轻地叫他。
“嗯。”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小小的颈窝里,不肯抬头。
“沈哥哥。”
“嗯。”沈国栋的声音沙哑无比,还带着一点鼻音。
“我……头晕……”最后一个字刚吐出一点,周晚晚就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这一次,她可以放心地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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