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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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允祥的遗愿,原怡亲王府将改建为贤良寺。雍正已决定待允祥入葬后,另赐新宅给新任怡亲王。允祥的遗体被运回府上以后,各人一边准备着丧礼诸事,一边着手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
灵堂已经布置妥当,全府内外都挂满了白色的麻布。雍正难抑悲恸,亲自为允祥守灵三日,下诏嘉奖他“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并将他名字中的“允”字重新改回成“胤”字。
芷若跪在人群中,神情淡漠,耳听着边上的人哭得声嘶力竭。允祥的离去,抽走了这个家的支点,谁再来替他们遮风挡雨,谁再来保障他们衣食无忧?那些女人,杂役,一个个面带伤痛,泪眼朦胧,不知道是在哀悼允祥的逝世,还是在忧心自己今后的生活。
回宫前的那晚上,雍正在自己临时就寝的西院厢房里召见了芷若。他看着这个不再青春的女子,单薄的双肩微微下垂,似乎已经被生活的沉重给压垮。他的目光是冰冷的,甚至带着些憎恶与敌视。
“你可知道,朕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帮助十三弟得到你!”雍正简直有些怒气冲冲,“你一个无知妇人,险些坏了我大事!还几次害的十三弟身处险境……若非他一直护着,你早该……”
芷若默默地听着数落,她还没有了解皇帝的意图。雍正看她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口气更是恶劣:“他倒是好,什么都替你们打算好了!虽然朕知道不该让他最后的心愿落空,但又实在不甘心让你们就这般如愿!祸水啊,祸水啊……你根本就不该进宫里来的……你害得两个男人生不如死,终生为情所困,你罪孽深重简直!可是他,临终了还对你念念不忘,连那弘暾,都要妥善照顾了才肯闭眼,你何德何能,竟让他钟情至斯?”许是想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愤怒的眸子有那么一刻是黯淡无光的。
“皇上……奴婢知道自己对不起王爷,也负了他,非死不足以抵罪。可是……请您相信弘暾他,他是无辜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左右好歹都是您的兄弟,弘暾再怎么说,身上也流着爱新觉罗的血液!奴婢求您宽宏大量!只要您能善待弘暾,奴婢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重重地在雍正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她抬起头神色镇定地看着面前的九五之尊。
“不错,我讨厌看到你!”雍正慢慢地站起身子,在屋里踱步,“但是朕,也不会做得太绝情……”
“谢谢皇上!”她定下心来,已经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额娘……”弘暾走进小院的时候,看到芷若正在埋头理着东西,桌上放了一只不小的红木描金雕花扣箱。
“额娘在整理百宝箱吗?”弘暾轻笑着问,他和哥哥都知道这红木箱子是额娘的宝贝,向来锁得好好的,不让他们哥俩碰,两个人私下里都管它叫额娘的百宝箱。
“暾儿,过来!”这回芷若反倒向弘暾招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弘暾的脸色惨白,双眼红肿,外头一圈儿黑,显是这几日累的。
“这些都是额娘的宝贝,几十年了一直舍不得扔,趁着这次搬家拿出来整理一下。下回这些可都要交给你保管了!”芷若把那些小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来理好,再放回去。
“那让孩儿先看看是什么。”见芷若不反对,弘暾随手抽上来一张泛黄的宣纸,纸头有些软,看得出已经了年岁。上头有墨笔写着“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没说话,默默地将那张纸放下。这笔迹他认得,前些年弘日易哥哥生辰,在醉白楼那间最豪华的包厢里见过。
“你瞧着这对泥娃娃多可爱,虽然是女孩子家的玩意儿,可是额娘还是想留给你,说不定将来你可以送给你媳妇儿!”
弘暾接过来两个泥人塑像,心头一酸,却依旧抬头冲芷若笑道:“额娘的宝贝还真多,看这两个娃娃多可爱的。女的嘛,与额娘一般年轻貌美,男的嘛,自然像……像我一般玉树临风……”
“贫嘴!”芷若做势要打他,手却轻轻抚上了他的脸,“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甜言蜜语的,可是哄了哪家的姑娘?”
“哪有……不过是要逗额娘开心罢了!”弘暾小心翼翼地将泥人放回箱内,“额娘……”

“怎么了?”看着弘暾欲言又止的表情,芷若以为他是替自己担心,遂安慰他,“额娘没事的。上回交给你的房契可收好了?”见到儿子点头,她又问:“坊子里的事,可还有不懂的地方?”
“基本明白了……”弘暾摇摇头,“采晴姑姑一直帮着孩儿料理,到目前为止,没出什么乱子,所幸不负额娘的期望!”
“那就好……”芷若满意地颔首,“这样才让额娘放心。这些天累着了,该记得好好休息,千万别折腾出病来,知道么?这里的东西,你都替额娘收着,省得额娘记性不好,下回找不着了!”
“好!”弘暾一向听话,也不多问。他只知道额娘对他,向来是三个孩子中最疼爱的。
三七的最后一天,内务府的官员早早来到了府里,安排着明日出殡的程序,怡亲王是皇上的亲弟呢,可没人敢马虎半分。芷若在屋里打扮妥当了,去了灵堂。采晴被她遣了去弘暾那儿照料。夜已深,她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花园里,连灯都没有提一盏。
到了门口,正遇上弘昌从里头出来。“额娘……”弘昌有些吃惊地看着仔细妆扮过的芷若,“明儿就要出殡了,您还不去歇着么?”
“我再陪你阿玛说会儿话……”芷若拉着弘昌的手,转到月光下,细细地看他。他是所有孩子中,长得最像胤祥的一个。“让额娘好好儿看看你,怕是没有机会再见到平儿了呢……”想起久未谋面的女儿,她心里好生难受。
“明日阿玛出殡,皇上定会答应让妹妹出宫来送阿玛这最后一程的。”弘昌听芷若这么说,笑着安慰她,“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昌儿,你要答应额娘……”芷若为他理了理外袍上的皱褶,说道,“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要好好照拂弟弟,千万,千万别冲动,别意气用事。你跟你阿玛年轻的时候一个样,你阿玛吃了不少教训,才明白过来,以后没人管着你,你自己要理智些,知道么?”
弘昌蹙着眉,总觉得额娘话里有话,却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只好先应承下来。芷若微笑着,将儿子往外推出去:“这些天你也累了,先去睡吧!额娘进去陪你阿玛最后一会儿……”
弘昌“哦”了一声,脸上明了,点点头走了。
跨进灵堂,正中一个大大的“奠”字在无数摇曳的烛火中泛着幽冥的黑色。周身的温度仿佛凭空低了些许。她走上前去,低头看着在上好的沉香木棺中长眠的男子。是该了断了,为他,也为她!
她从袖中摸出了一把小刀,那是下午去厨房时偷偷藏了**来的。慢慢的,她将冰凉的刀锋贴在自己的手腕内侧,轻轻用力一压,全身奔腾的血液,找到了出口,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外头涌出。不疼,一点儿也不疼。想到那日彤姝在家中纵起的那把烈火,那样的炙热灼眼才配得上她火凤凰般的骄傲不屈。而她,连自裁都是怯弱的,怕疼,所以只敢慢慢地,让死亡一点点靠近。
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复又溅起,在她洁白的孝服上染出一朵朵的殷红。她背靠着棺木,身体缓缓地滑落,最终躺倒在黑色的青石砖上。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错过,悔过,纠缠过……逝者如斯!
守在屋外的侍卫没敢进去打扰里面的女人,等到天色大明时,一声惊叫,整个府里顿时乱作了一团。采晴哭昏在地上,弘昌弘暾踉跄着跪到额娘冰冷的尸首边,不能想象,失去了父亲,紧接着,又失去了母亲。
圣旨下得很快。“大清朝怡贤亲王爱新觉罗氏胤祥,忠君爱国,清正廉洁,操劳国事而英年早逝,朕心甚痛。特此,令胤祥嫡子弘晓袭怡亲王爵,另赐王府。封次子弘暾为炽郡王,长子弘昌为沁贝勒。凡朕加诸王弟之一切封赏,后世子孙不得更改!钦此!”
时年大清雍正七年五月二十五日。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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