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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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祥玩的是真的,第二天一大早芷若屋外便立了两个门神,摆明了就是不让里头的人出来。然芷若也不是说假的,她与允祥那一闹,满肚子的怨与恨,就算是为赌一口气,也要硬撑到底。可是,对于允禟和惜若的忧心,却不因此而减少半分。这让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一个人窝在房里只能整天的哭。采晴嘟着嘴巴在边上抱怨,若是换了九爷必不会让小姐如此,这话惹得芷若心有所感,哭得愈发凶了。
就这样僵持了几天,忽一日允祥突然出现。芷若坐在床边,背对着他。允祥也不恼,只是立在边上出神地看她的背影。那许多年来,两个人兜兜转转,命运早将他们维系在一起,又岂是几句口角就能分得开的?
“芷若……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你好,包容你的一切,可想来还是亏欠你甚多……”允祥的声音很轻,但说得很重,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与九哥之间的恩怨,咱俩自己也理不清,谁对谁错,没人能说得清楚。你夹在当中,我知道你难受。你一直替他想着,但总算也没有忘记顾虑我。你几番救我,帮我,照拂我,你该知道我都记在心里,恨不能拿所有的一切来换你的倾心相待。本以为将你娶进门,好好儿宠你,爱你,呵护你,就可以让你幸福,让你快乐,让你忘掉他。但,看你却还是不开心的日子多。你这个样子,让我的心好疼……”
他的话在她耳边缓缓淌过,勾起了往日的旧伤。平心而论,允祥对她不可谓不好。那份情,那份爱,日日夜夜,缠得她紧,她不是木头人,她感觉得到,她也有过心动的时刻。然那份好,因着心另有所属而觉太沉重,总让她窒息得想逃。“你何必内疚,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只求你别对我这般好,让我一个人平平静静的,或许可以减少一分心中的惭愧。”
“咱们别闹脾气了好不好?即便没有名分,我允祥心里认定的妻只有你一个。而你也确确实实,是我的妻。我今儿来……”他将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头,见她没有抗拒,顺势也在床边坐下将她揽在怀中,“今儿我既然来了,也不瞒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圣意已决,他怕是挨不过月底了……”怀中的娇躯一震,很快,一双冰凉的小手已伸过来将他握紧。他低头,臂弯里的女人黛眉如柳,愁波似烟,尚未言语皓齿已用力咬紧了红唇。他知她此刻定然心烦意乱,满腔忧思,遂反手握紧了那双柔荑。人都说美人手是柔弱无骨的,可如今她却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那双手,摸上去都是一节节的骨头,细细长长,只不过外头还包着一层薄皮罢了。
“救不了他了吗?”芷若看着允祥慢慢把玩着她的手,口中虽然这么问,但心里其实已早没了底气。皇帝是什么人,是天之骄子,是真龙化身,说一不二,谁敢阻拦,更何况当今那位小心眼儿的冷面君王。谁若曾对他有过不敬,有过得罪,多活一天都是在惶惶中惴惴不安。而允祥又是谁,雍正最信赖的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怡亲王,手握重权的总理大臣。给天下最有权有势的人做事本来不易,而雍正又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打不得马虎眼的主儿,伴君如伴虎,允祥素来小心做事,谨慎做人,如今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岂会将这消息轻易递与她?
“芷若,你该知道他与皇上积怨甚深……”允祥揉搓着那双冰冷的小手,“皇上早已放下话来,谁给阿其那、塞思黑求情,与之同罪!我与其他几位军机大臣合奏保下曹家已属不易,这关头,谁还敢触这霉头提他二人的事?虽然亲疏有别,但再怎么说两边都是我的兄长,我夹在其中真得很难做人啊!我已不是当初那个莽撞少年,今日我得这亲王头衔,全府的人要依靠着我,我实不能不为一家子考虑!”
两滴热泪滴在他粗糙的手上,晕开,慢慢顺着肌肤的纹理淌下。允祥顿了顿,说道:“那个颜惜若,只怕也凶多吉少,那日她公然顶撞了圣上派去的钦差,被人回来又添油加醋了一番,皇上又是极爱面子的,定不会饶她,只算她自己命薄……”
“她能与他一道,既便上天入地,都甘之如饴,只怕她笑还来不及呢……”芷若话未说完,允祥心里已泛起酸意。他紧紧双臂,把怀中的人揉进胸膛,恨不得自己今日没提此事,但又不愿逼她太紧,且心中确实也存了几分敬意对惜若,看芷若悲悲戚戚,伤痛不已的样子,开始好言相劝。
芷若想着那人命将终结,哪还抑得住,泪珠子如断线的珍珠,噼噼啪啪地直往下掉。允祥伸手替她抹去,却是越擦越多。本来手足相残,他就已觉得对不起皇考,偏最近生离死别的见得多了,一颗心也愈发多愁善感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怜那人行将入土,往日的恩怨突觉不再那么重要。允祥沉吟片刻,嗫嚅着与芷若说道:“倘若莹玉还在,说不定劝几句四哥还会听,可如今,这事儿铁板钉钉,已改不掉了。你……你若是想,且准备准备,过了中午我陪你去保定见他最后一面,也……也算是我欠你……你们的。”
他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意外,不觉松了臂膀站起身,对上芷若满是迷糊的眼睛,脸上微热,竟有些讪讪的。芷若也是一愣,缓过神来却知是允祥待她的一片心意。她立起来拉了允祥的手,轻声儿地问:“暾儿……”芷若咬了下唇,犹豫着问他:“我……我可否带暾儿一起去?”她的眼睛亮亮的,那丝期盼在她脸上瞬间闪耀,看在允祥眼里却是胸口一痛。那光彩,刺伤了他男性的自尊。
这样的一个要求,要允祥答应下来,太伤他的脸面了,可若是拒绝,那殷殷期盼的脸令他又于心不忍。这一刻,他心里那把火又被点着了,“噌噌噌”地直往上冒,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理智。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芷若被吓得倒退两步,心里惶恐着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说出的话便是一个承诺,允祥即便再后悔再不甘再自责也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他背起手往门边踱了两步,转过脸看窗外的蓝天:“暾儿早上与他大哥一道去了布库房,这会子怕是也该回来了。骨肉情深,血浓于水,这本是天性使然。我知你对他向来最是疼爱。可你心里总该清楚,做塞思黑的儿子,还是怡亲王的阿哥,究竟哪个对他更好?你自个儿把握,好自为之!”说完,竟顾自转出房去了。
马车在凹凸不平的窄道上颠簸了六七个时辰,等赶到保定府时已是深夜。当地的官员正忙着应对朝廷的钦差,忽闻京里又来了人,怀疑地瞅着在车前侍候的小顺子。芷若一看到了地方,急着要钻出去,却被允祥一把拉住:“惜若在里头呢,你这样子还不惹出麻烦?”他拿了杭州进贡的丝巾将她兜头包好,自己率先踏下了车。
保定府尹打量着小顺子正要发问,忽见一中年男子跨下车子,一身五爪金龙蟒袍,头戴红顶翠翎管乌纱,心知是个大官,正要上去见礼,却见那钦差胡什礼已跪倒在地:“不知王爷大驾,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
这声“王爷”叫得保定府尹心里一个激灵,看允祥那年岁服饰与微有不便的右脚,已知是怡亲王大驾,跪在地上连连请罪,心里却不明就里。允祥并不理会,只是问胡什礼:“几时到的?”
那胡什礼往日是雍王府下门生,一贯忠心,雍正怕中途出了岔子,是以派心腹之人前来。胡什礼现瞅见王爷身后立着一蒙面纤瘦的女子和一个相貌俊朗的少年,心里有几分疑惑,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奴才也不过早到一个时辰,宣完了圣旨,正与府尹监督着这些士兵将先前用石头封上的房门重新凿开,不想王爷屈尊此地,可是圣上有新的意思?”
“你们先在外头守着,我进去有话与……与塞思黑说!”允祥察觉到芷若的视线一直盯着胡什礼后头那太监端在手中的毒酒,遂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轻轻颤着,掌心里湿湿的。
胡什礼听了允祥这话,知道他此来并非雍正授意,心下已宽了大半。他久居京中,对允祥府上发生的事儿也略有耳闻,此刻已明了了几分。他趴在地上道:“王爷,那塞思黑是……”
“皇上没说不能与他谈话吧?”允祥的声音冰冷的,“我与他有些旧怨,还请钦差大人行个方便!”说完,拉着芷若便往屋里进去。
胡什礼岂敢拦他,只是在后头求他:“里头空气污浊,怕有损王爷身体,还请王爷尽早出来,也免得下官误了时辰,回去不好交差。”
允祥并不答他,只是突然厉声唤道:“弘暾!”那小子满脸愤恨,眼睛死死盯着那壶毒酒,正捏着拳头朝那方向过去。听到阿玛怒气冲冲地喝他,弘暾懊恼地扭过脖子,不甘心地跟在爹娘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又闷又热,还夹带着一股发了霉的腐臭味道,允祥不自觉地拿手捂上了鼻子。房间很小,一下子又多挤进了三个人,突然显得拥挤不堪。芷若冲到允祥前头,看着那张脏兮兮的破床。惜若正坐在地板上,将头枕在一只枯瘦的手掌上,撒娇地说着:“这次大概是真得要玩完了,你那皇帝哥哥可够狠,难怪说无毒不丈夫!胤唐,如果……如果……如果我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了,你会不会来找我?”微微地叹了口气,她继续说道:“我想不会,你心里忘不掉她呢!可惜了,怕是没机会再见她了……”

刚刚外头一片嘈杂,与她仿佛毫不相关。只是那乒乒乓乓砸墙时飘起的阵阵尘土,让她低低地骂了一句脏话。听到身后有人进来,她自嘲地拗过头去:“可是等不及了呢!”
她看清了进来的人,然后她睁大了眼睛,再然后,她一下子从地上蹿起来,坐到床上要扶起躺着的人:“胤唐,胤唐,你快看,是她来了,她来看你了,你快睁开眼睛,不然她可要消失了哦!”
允祥在芷若耳边轻轻说着:“我在门外等你,快些,别拖太久!”他背过身,跨出房门,仰头看着夜空里那轮残缺的明月。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那人,也明知他不可能与自己和解,那就,依然保持原先的状态吧!
“这里乱七八糟的,可教你们笑话了!”惜若望着渐渐走近的芷若尴尬地笑着,“你们随便啊,实在招待不出什么。也算老天可怜他,最后还给他一个想头。”
“委屈你们了!”看到惜若怀里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允禟,她简直难以置信,那是往日那个风流倜傥的男人。他脸色惨白,两颊深陷,嘴唇干裂,一双无神的眼睛失去了原先的光彩,仿佛两口枯井。她呆呆地立在床前,呆呆地望着他,傻了。
“九伯!”弘暾再也忍不住了,跑过去抱住允禟,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您怎么病成这般模样?”
“乖孩子!别哭……”看到扑上来的孩子,允禟费力地抬起手,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男儿有泪不轻流,你怎么来这儿了?我……我现在是囚犯,这样怕是……怕是对你不好?”
“是阿玛额娘带暾儿来的!九伯……您的病……”
“这病是好不了了……”允禟抬眼看那立着的女人,他爱了一辈子却不能拥有的女人,“你那皇帝伯父有旨,我已经不再是你九伯了,自己说话做事留神些,别让人逮了错处。”
“不……您永远是暾儿的九伯!”弘暾不依不饶地,抱着允禟伤心。他想不通,皇上怎会如此狠心对待自己的手足。
“这孩子……”允禟语带责怪,脸上却是宽慰的笑意。他看着芷若眼角沁下的泪水,颤颤地伸出手,却够不到那张俏脸。芷若连忙上前一步握住,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地握住,如果当年可以这般果决,是不是就不会错过?
“别哭!都别哭……看到我还不开心吗?”允禟笑着,“是不是嫌弃我模样儿变丑了?”
芷若用泪眼瞪了他,暗自责怪他此刻还有心情调笑。惜若却已经“噗哧”笑了出来:“死到临头了,还改不掉这风流公子的性子!”
芷若听她说那“死”字,脸上神色一变,而那两人却仍是毫不在意。允禟知她忧心,特意安慰她:“都这样子了,活着还不是受那人的气,不如早死早干净!”
“你别瞎说!”芷若抓紧了他的手,生恐他就这样去了。
“哪有瞎说,要不是你们来,外头那帮子人早就进来干活了!”惜若翘着嘴巴,手上却极温柔地替允禟擦去额上沁出的汗珠,“这里的条件,哪是他这个天之骄子受得了的?你看我们两个现在这般狼狈的样子,不怕你笑话,到了这里一个半月了,我连澡都没洗过,脏死了呢,摆在以前真是不敢想象!”她皱起自己小巧可爱的鼻子,仿佛是周身有股臭味,连她自己都忍受不下去。
芷若摇摇头,像是要否认,但是很快就停了下来。都到这时候了,还矫情这些做什么呢?她想到无法改变的结局,潸然泪下。
“还哭呢!”允禟笑她,抬手,这次终于碰到了她的脸。
“你都病成这样了,皇上他还……”谁都帮不了他了,这种认知让芷若感到彻底的绝望。
“那是自然了,胤唐手中那些生意,雍正可是垂涎了很久了!”惜若不满地哼道,“你看他自小娇生惯养的,也不比他几个哥哥还去前线打过仗,哪吃得起这种苦。在西宁的时候,好歹我还可以给他弄些东西补补身子,可到了这里……”惜若无助地摇头,“来这儿才三天就病了,是腹疾,拉肚子拉到脱水,那些人不给药,都虚脱成这样子了……”
芷若听着心疼,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门口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说够了吧?皇上的差事,耽搁不得!”允祥跨步进来,身后跟进来的是胡什礼等一干人。
“不!不可以!”芷若突然站起来,冲过去要抢那壶酒。允祥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拦下。“你疯了,竟敢违抗圣意?”他吼她,同时又犀利的眼神制止了弘暾同样的动作。他知道她难受,她舍不得,尽管她在他怀中疯了似地挣扎哭喊,但他必须阻止她愚蠢的冲动。“让他好好儿走!”他在她耳边小声儿劝她。
“王爷……”眼前的情景做实了之前胡什礼的想法,可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他有些茫然无措,只能期望能从允祥那里得到一点指示。但允祥又怎么忍心亲口下令去动手,特别是对这样一个已无还手之力的病者。
倒是躺在惜若怀中的允禟笑了:“拿来吧!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这样肮脏的地方,爷一刻也不想待了呢!可是你怎么办?”他抬起眼看搂着自己的女人,“要不要求求十三爷收了你?”
“找打!”惜若啐了他一口,“这时候了还动那花花肠子!你若不在了,我还活在这世界里做什么?我当然随你去,而且要走在你前头,先到忘川河边等你……”过多的柔情蜜语不用说出口,他眼中只有那人,怎么还会明白她的心意。
“什么忘川河?”允禟蹙着眉头,不懂她的意思。
“哎呀,反正就是喝孟婆汤的地方……”她扶他坐好,自己站起来走过去端了两杯毒酒回来。
“不……不要……”芷若虽然被允祥困住动弹不得,却还是出声希望能制止她,“不要……”
弘暾被几个侍卫拦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张与额娘一样的脸上闪过无比坚韧的表情将酒一饮而尽,再将另外一杯递到允禟面前。允禟轻笑着接过,仿佛两人往日在府中**一般。
“不!”
“九伯!”
“十三弟……你总是让我很失望……你做了那么多事,努力了那么久,还是不能让她爱上你,不仅如此,还总是让她受伤!”允禟用轻蔑的目光看着允祥,然后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可是,到了今日,我也只能再拜托你一次,一定要好好地照看她,别让她再……痛苦了!”他深深地看了芷若一眼,那一眼里饱含了太多没有说出口的爱,手一抬,将杯中之物灌入口中。
一声清脆的响声,酒杯摔碎在地上。允禟垂下手,轻轻地抚着靠在他身边的惜若,双眼凝视着芷若,满眼不舍,断断续续地说道:“芷若,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娶你为妻,但愿来生,老天可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你要好好儿活着,答应我……”
“不!不!”芷若扭着身子,哀求允祥,“你放开我,让我再与他说一句话,求求你,还有最后一句话,允祥……”
胡什礼见允禟喝下毒酒,便悄悄儿地退出屋子,等着天明回京向皇上交差。其余不相干的人也逐一将这个肮脏拥挤的空间让了出来。弘暾跪在屋子中间,一下下地磕头。允祥心一软,手上松了。
重获了自由,芷若踉跄了一下脚步,上前将儿子拉起一同走向床榻。允禟靠在床上,淡淡地笑着,唇边似是绽开了花,仿佛是又回到了年少风流的时候。
“暾儿!”芷若背对着允祥,伸手抹掉滑落的眼泪,“你九伯要离开了。他家的孩子都不在身边,不能服侍九伯上路。你,你且唤他一声‘阿玛’,算是替你弘日易哥最后送送他吧!”
“阿玛……”弘暾抬头,蒙着雾气的双眼看着允禟满足的笑意,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原来呵……”惜若无力地瘫在床边,一手拽着允禟的衣襟,嘴里还不忘嘲笑他,“原来还有这么回事……你啊,也……也不算太吃亏了!”说着说着,眼睛已慢慢闭上。
“好孩子……自己多……保重!”允禟努力笑着,努力睁大着眼睛,努力集中视线,努力将最爱的女人刻在脑海里,留到阴间再细细回想。他笑得很开心,他看到弘暾一开一阖的嘴巴,一直在无声地喊着两个字——阿玛!
“不……”芷若上前一步,脚下一软,摔将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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