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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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那许多事,康熙早已无心停留了。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京里,在宫里为小十八做了场小小的悼念,便开始着手处理太子的问题。胤仍被拘在上驷院旁,待九月十六,康熙亲作祭文,将废斥太子一事告于天地、宗庙、社稷后,便将他监禁与咸安宫内。自此,咸安宫成了宫中一处禁地,未得圣谕,没人敢擅自前往。
芷若随了大队回来,一边愁着被关押的胤祥,一边还要担忧着如何维持着府上,整个人一下子瘦了一大圈。不过消息早就自己长了翅膀飞遍了全府上下,倒省了她还未想好的说辞。
一片愁云惨雾密密地笼罩着阖府上下。语画搂着女儿一直抽抽噎噎,几个妾室也是终日面露惶恐,下人们更是三三两两聚在一道,慌张地谈论着不同版本的小道消息,干起活来早没了劲道。芷若把儿子抱在怀里,面上带着强装的笑,一遍遍安慰诸人胤祥不会有事,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这个时候才知道做嫡福晋的苦处,别人都可以想哭就哭,想担忧就担忧,只她,虽然也是手足无措,却还要面露镇定,手上不慌地摆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胤祥不在,她便是主人。所以她总是嘴上说一遍,心里再默念一遍,一次次循环,试图说服自己相信胤祥没事。
幸而还有个四阿哥护着、帮衬着,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带来消息。因着宗人府里是专门惩戒那些宗室的,利害关系错综复杂,故而执棒的奴才们皆练就了一身好功夫,棒子下落的力道已控制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同一根五福杀威棒,既可以打得响声四作却疼痛甚微,也可以打得闷声不吭却皮开肉绽。胤唐的那些包衣奴才们早揣摩着主子的心思,记记下了重手,一下下打得胤祥这样铮铮的铁汉也禁不住阵阵唤疼。四十下完了,臀部早是鲜血淋漓,整个儿人已晕撅了过去。然而外头不明就里的,还道是十三爷养尊处优,身子娇贵,连这些个苦都吃不了。
信儿传回府上,几个女人慌得哭作一团,芷若虽然强装镇定,却也已是眼泪涟涟。小顺子见了,忙道:“福晋,四爷还让奴才带句话儿——皇上命将爷拘在养蜂夹道,却未言明拘到何时,怕是爷还得要捱些苦才是。听闻各府里均作了打算要送人进去侍侯爷,四爷担心那些新人不晓得爷的喜好,让爷再受委屈,说,还得咱们府里派个体己人儿进去陪着才是。”
他话音刚落,语画便忙叫出声来:“我去,我去陪爷……”她素日一贯持重谨慎,今天这般急切地说话,显然是为了胤祥乱了分寸。只是她这一说,倒让芷若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才是。若是这样允了她,倒似自己这个嫡福晋说话没什么份量;可若是不允,难免她又会多想,以为自己不时占了荣宠不算,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留给别人。
芷若蹙起柳眉正思量着,那刘氏、陈氏等也纷纷表态自愿去养蜂夹道,令她一时左右为难。她一手搭在儿子身上思量着,一手无意识地抚着耳垂,想是不是应该还是自己亲去才像个样子。突然有人说道:“这个家还要福晋操持,若是福晋不在可不行,况且小阿哥这般年幼,离不开额娘。而侧福晋也有小格格在身侧。妾身自在宫中时就是侍侯爷的,这次愿意去养蜂夹道,还望福晋成全!”
说这话的是紫姑。胤祥给她在府中颇高的权力,她说话在几个妾室中也颇有些分量。芷若见她分析得有点道理,也算是个折中的方案,便点头同意了。其余几个见此,也不敢再起争执。芷若令人与紫姑备了日用品,好生嘱托了,派人送她前去。
跟着一个多月,胤祥便这样被关着,皇上那边也没有任何意思下来,芷若一颗心却始终悬在半空中,定不下来。
采晴整日在她跟前侍侯,体味着她的心烦意乱和焦躁不安,便时不时地劝她出去走走散散心。芷若去了几回绣坊,看那里经营得还过得去,也无心过问,自己又懒得动手做些活计,从早到晚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小姐……”一日,采晴终于看不下去了,“你别再多烦恼了。听说爷在养蜂夹道里,后来也没吃什么苦头。你这样愁眉不展的,等爷回来看你瘦了一大圈的,可不要心疼死……”
“我也不光是为他烦心……”芷若轻摇云鬓叹息道,“府里上下、绣坊里、几个铺面还有茵儿、昌儿,哪个不是要我操心的?原先他在,只道是事实皆有依靠,如今他不在,才晓得这当家的难处,若真落到个孤儿寡母的田地,还不知怎生处理才好呢!”她蹙眉,好不心烦!
“小姐……”采晴见她这般模样,又将脸凑过来劝她,“你总这样心忧也于事无补。我听说城外白云观里的太上老君甚是灵验,许多宗室女眷也常去那头烧香祈福,不如我明日陪了你同去,在观里许愿吃斋,替爷、替小阿哥求个平安如何?”
“嗯!也是!”芷若听她说得有道理,便同意了她张罗开去。
第二日,芷若与语画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采晴一人出了门去。白云观建在一座矮丘上,地处偏僻,却幽静得很。观里的道士不多,观主识人无数,见她谈吐打扮便知是富贵人家,遂不敢怠慢地请她入了上房。
芷若留在观里,由采晴陪着在太上老君前默默跪了一个下午。晚间用了斋,也无他事可做,她立在后山的空地上抬头仰望了半天星空,终究一颗烦乱的心还是理不出头绪。
“小姐,你这几日总是睡得少,今天既然来了这里,便放下心事好好休息吧!”采晴扶芷若回房,“奴婢就睡在隔壁,有事你唤我……”这里不比府上,卧房都是单间,没有里外屋之分,侍侯的丫头没地方值夜,芷若便让观主在边上又安排了一间屋给采晴。采晴侍侯着芷若卸妆净脸,除掉首饰外衫,便要动手熄掉桌上的蜡烛。芷若拦她:“留着吧,这地方不熟,黑了我有些怕,今晚就让它点着吧!”
“这……”采晴犹豫了一下,只好点点头,趁着芷若没留神,扫了屋里一眼,就退了出去。芷若待她关上门,便慢慢走向床边。她说得对,自从胤祥被带走的那天起,自己一直都不曾睡得安稳过。芷若撩开薄薄的纱帐,脱下鞋袜,仰头向床上倒去。
“啊……”她没有碰到柔软的床铺,却接触到一个宽厚的胸膛,坚硬结实——是个男人。惊呼只到一半已被一只大手掩住了双唇,她的身子被一双铁臂牢牢箍紧,挣不开去。她瞪着眼,死死地盯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指腹上那些薄薄的茧子正摩梭着她的脸颊。熟悉的味道自身后传来,她意外,他竟在此处。
双手用力,她使劲抓住他那只手,希望能喊出声来。谁知他一个翻身,已将她压在身下,头一低,薄唇已贴上她的菱口,细细地吻了起来。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吻她了?久得连胤唐自己都已忘了时间。直到怀里的人被吻得快喘不上气来,他才略略松开嘴。

芷若一得松,连忙手脚并用,撑起身子将胤唐推开去。胤唐一时懈备,被她撞倒在床里。而她自己,一个不慎,竟翻身滚下床榻。她虽吃痛,却不敢犹豫,连滚带爬直往门边跑去。
“采晴……”她尖叫,还未奔到门旁已被他拽回。他将她摁在怀里,低着嗓子警告:“你想把所有的人都叫来参观?”
“不……”她闷在他怀里摇摇头,仰首看他,满眼的紧张,“你……你怎么会在此处?”她面色赤红,其实她是想问,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我要你……”胤唐不容置疑地宣告着,垂下脸又要吻她。芷若大惊,连忙扭开头挣扎起来:“不可以……”她奋力挣脱他的双臂,退后几步,双手交握,摆在胸口:“不可以……你不该在这里,若是被人知道传了出去,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她说着,别开脸,看着桌上的蜡烛,跳动的烛光在她晶亮的眼中一闪一闪的:“你……快走吧!”
胤唐不语,只是一个箭步跨到芷若跟前,一手扯起她的下颚,让她的脸正对着自己。四目相接,她看到他眼中有她的身影。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带着势在必得的神色:“你本该是我的……”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口吻是柔和的、宠溺的,神色却是夹着一丝恨、一丝嫉,“可你现在却为着他劳心劳力?过去的一切你都忘记了吗?”
“……”她看到他眼中的痛,她心酸,“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我们谁也回不去了……”
“不……”他哑着喉咙否认,手上的力道加重,“我早说过,不会让你们好过……”唇边勾起一丝冷笑,那阴沉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
芷若听出言外之意,原本没有停止的挣扎缓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地问他:“所以……你……你……诬陷胤祥?”
“诬陷……”他嗤笑,“你说是便是,他若在,真碍事得很呢……只可惜了,皇阿玛似乎也没有要诛他的打算……”
“你……”“啪”的一记响,打得两个人都是愣在了那里。胤唐的左脸上一片通红,伸手抚上自己微微发烫的脸,他咬着牙怒道:“你为了他打我?我如今在你心里到底还算是什么?”
芷若举着右手,向前微微探出,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下来。这一巴掌何尝不是打得自己的心也疼,她垂下头,声音里已带了三分哭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难道一点都不念兄弟手足之情吗?”
“兄弟手足之情?”胤唐怒冲冲地捉着她的手腕,拖着她,狠狠将她推入床上,一侧的纱帘因为两人剧烈的动作而被撞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自己做过什么?还敢来跟我提同根生?”他重重地压上身粗暴地吻她,是惩戒、是折磨,不带半分温存。
“为什么……为何总不肯放过我?难道就因为我还爱着你?”芷若气力不济,拗不过他,只能哭诉,一不小心说漏了心里话。
胤唐却因她那个“爱”字,而缓下了动作。他抬起脸来看她,眸子里闪烁着激动与得意:“你还是爱我的……”他哆嗦着用唇吻去眼角源源不绝的泪珠,叹息道,“你还是爱我的……就像我一直爱你一样……”
这句话是一道魔咒,她还未止息的眼泪越涌越汹,瞬间已濡湿了两人的衣襟。那么多的刻骨相思,那么多的心酸往事,她忍不住紧紧抱住胤唐痛哭起来。如果没有胤祥,如果没有胤祥,一切该会多好……
“如果没有老十三……你该不会流那么多眼泪……”他叹气地将她揽在怀里,吻着她青丝间幽幽的淡香,“我不想你难过,我只想你快乐……芷若你知道吗……即便刀山火海,即便坠入地府,只要能拥有你,我便决不后悔,就算被世人唾骂……”他吻上她长长的睫毛,“芷若……”他的手开始下滑,摸索着要扯她的衣服。
“不……”芷若握紧他的手,犹豫,然后摇头,“不可以……”她看得到他眼中的爱,但是,不可以!
“我爱你!”胤唐容不得她半点迟疑,一手扣住她抗拒的双手,一手将她身上纯白的亵衣一一剥下。
衣衫尽褪,两个人坦诚相见。芷若缩成一团,双手护胸,用仅剩的一丝理智摇首:“不可以……”胤唐白皙精瘦的身子贴上来,拉开她交叠的两手:“别怕……我爱你!”他的唇暖暖的、柔柔的,轻轻地吻在她身上,不放过每一寸肌肤,舌尖在开始泛红的皮肤上放肆地舞蹈,刻意软化她的抗拒。
“呜……胤……胤唐……”她还在犹豫,还在害怕,还在推拒,但胤唐终归是坚定了心意,不肯撤手。“对,唤着我。我爱你……芷若……”他在她耳边倾诉爱意,他的吻落在她身体每一处。他的手是颤抖的,小心地拂过那玉一般的肌肤,他的心“扑通扑通”得跳得飞快,他拿手肘支起身子不敢用劲压在她身上,那神态像极了初识**的少年。
“胤唐……”她搂住他的脖颈呻吟,多少夜,这个名字横亘在胸口,压疼了她的心,今夜终于可以喊出声来。她忍不住扭着腰,无意识地配合起来。
“芷若……”受到了鼓舞,他的心飞扬起来,更加卖起劲来。他的爱,他终于拥有了,不再是梦中,而是怀中活生生的玉骨冰肌。
那一夜,肌肤相亲;那一夜,缠绵至及;那一夜,是一辈子的回忆和……错误!
山中的天亮得格外早。当暗夜刚开始褪去它黑色的轻纱,放出第一丝光亮时,有人轻轻地扣响了门板,压低了声音道:“爷……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胤唐睁开眼,轻咳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两具交缠的**整夜都没有分开,但是,天亮了……再美的梦也该醒了!而离别的时刻,到了!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和大腿,生怕惊扰了枕边的睡美人。坐起身,他垂下头,借着微弱的光线宠溺着看她。她的睡姿是那么安详,她枕在他臂窝里的脸上含着淡淡的笑,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态,可他又哪里知道,自她大婚以来,这还是她第一夜,睡得这般从容,这般塌实,不带一丝愁容和倦意。因为胤祥……给不了她这份的窝心和暖意。
他的手在她面颊上轻抚,不忍这般仓促离去,多待一刻便是一刻,今日一别,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她,也不知此生还会不会有这样再度欢爱的机会。穿好衣服,套上靴子,刚往外走了两步,却又折返到床前,将一条露在被外的玉臂盖好。“芷若……”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抓住最后的时间诉说着自己的感情,“我爱你……芷若……我爱你!”
门外的人似乎等得有些心焦,“砰砰砰砰”又轻扣起来。胤唐蹙眉,天色已渐渐发白,再不走,怕真得被人撞见了不好交代呢。柔柔地在她眉心印下一个吻,“我爱你……”,他终于下定决心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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