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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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若……”没有预期中的痛楚,身体软软地被一双臂膀抱住,透过额前凌乱的刘海,望进胤禟惊惶失措地漆眸里,“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老十还不住手,看你做的好事!”
捂着微微发痛的小腹,见到那个一向风度翩翩的浊公子居然气急败坏地冲着另一个人大声嚷嚷,两手还宝贝似地紧紧搂住自己不放,眼底突然又湿润起来。这个男人啊……终究还是将自己装在心上,他再冷漠再愤怒再发狠,也不过是要掩饰难以自制的涓涓思念之流。轻轻地靠着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的龙涎草香包裹在她四周,她阖上眼,想这样安稳地睡去。
“九……九哥……”胤锇结结巴巴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她扬起嘴角,想象着十阿哥呆头呆脑的样子浅浅地发笑。
“芷若……芷若……”胤禟的音调比之刚才又焦急了万分,“你说说话,痛不痛,到底哪里伤着了?”她却闭着眼睛更加缩进他怀中,执意不肯开口。这偷来的短暂舒适,多贪一分便是一分,她不能错过,即便是小腹已越来越痛……
“放开她!”和其他人一样因为这突发情况而愣住的胤祥冲上前拽起芷若垂落的手臂,要将她抢回自己怀里。他不能让她与九哥在一处,这不合礼教不合规矩不合他的心意,他红着眼,想到两人刚才抱在一块的样子心里就嫉恨,遂抬腿扫了胤禟下盘,逼迫他松手,一个转身径自奔向园外,口中高喊着:“快叫御医,御医……”
“嗯……”忽然被扯离熟悉安全的居处,她不愿离去,一只手凌空抓了几下,没有得到目标,芷若不安地蹙紧黛眉呻吟起来。疼痛逐渐加剧,她咬着嘴唇开始慢慢失去意识……
“御医……御医……”胤祥发觉她的难受,心里更加惊恐,慌不择路地冲向最近的永和宫里。胤禟不加犹豫,也提脚跟了过去。
康熙沉着脸看着胤祥散着沾满汗水尘土的发辫没头苍蝇似地撞出了御花园,又瞧了瞧鼻青脸肿地立在下头的胤锇,终于不悦地起身挥动龙袖离去。下头人神色各异,不晓得皇帝会如何处理那两个肇事者。
胤禟随着胤祥而来,当班的宫人见他满脸忧虑,一副急冲冲地样子,不敢多加阻拦,让他进了永和宫。立在小花园里,看着胤祥抱着自己的女人奔进屋内,脑子突然清醒起来。收住脚,他靠在一颗纤瘦的垂柳上,等着御医进去了,又出来。屋里闹哄哄的,胤祥的大呼小叫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各种金属器物的碰撞声劈劈啪啪地在耳边缠绕。四阿哥来了,那拉氏和燕婉也扶着德妃回来了。十四阿哥走到胤禟身边,说不出话来,只好默默地与他一道承受等待的心焦。
“你……你……说什么?”胤祥的声音抖颤地从窗子里飘出来,一丝紧张、一丝激动,一丝难以置信,胤禟被吸引地抬起头,竖起耳朵仔细去辨认一句句模糊传入的话,隐约听清了诸如静养、安胎几个字眼,脸色慢慢凝重起来。
“九……哥……”胤祯同样听明白了屋里的动静,不安地看向面色发白的胤禟。这打击有些大,胤禟抖着双唇,身子晃得跟风中的枯叶似的轻飘飘没有根,他眼中有恨,心中有妒,手上一用力,只听“咔嚓”一下,指间的杨柳枝已断!
屋内
幽淡的清香萦萦地传入鼻中,芷若缓缓真开眼睛,幸好,肚子不痛了,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浑身上下舒坦得很,只觉得喉头有些干涩,便伸出一只手来唤:“采晴,倒杯温水给我。”一只粗砥的大手伸过来握住她,不是采晴。胤祥扶她坐起身子靠在自己胸口,另一手递过一只药碗:“先喝药,太医说了,一醒来便要喝!”芷若“哦”了一声,乖乖伸手去捧那碗。宫里的人她晓得的,一点小病小痛就喳呼着要唤太医,连方子也开了,左右逃不脱要吃药,索性拿过来当水喝。胤祥将碗送到她嘴边,让她就着边儿喝了个底朝天。放下碗,拇指轻刷掉唇边残留的汤水,一个深情的吻便铺天盖地地印了下来。浓重的草药味道在两人齿间弥漫,他也不嫌苦,灵舌在她壁腔内细细地来回添舐,只当是品尝美味佳肴。
热吻过了,还是忍不住再轻啄几下才开口问:“十哥那一下打在身上可还痛?”见她摇头,他颇觉歉意:“我若不退开,便不会害你挨了拳头,幸好孩子没事。”
“孩子?”她不明就里地仰脸看他,他眼中满满的是掩饰不了的喜悦。她突然有些了然,将手按在自己腹部,颤着声半是惊半是喜地问:“你是说……”
“我们的孩子。”胤祥在她眉心上亲了一下,他喜欢看她这般惊喜的表情,至少她是会喜欢这个生命的,那便是说他这个阿玛也可以顺带着在她心里“父凭子贵”,“要做额娘了自己还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将手轻柔地覆在她的小手上,仿佛要一起感受胎儿的动静:“你与我的第一个孩子……”
在她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微小的生命,她有些感动,一如很多年以前,她也这般安静地在娘亲的腹中躺过。这事她的孩子,她的血肉,她突然明了当日燕婉怀着孩子时那份洋溢着母性光辉的喜悦。她的孩子,男孩还是女孩,女孩是不是像她,那男孩则……则……该像胤祥才对。她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软趴趴的粉嫩婴儿,那孩子咯咯笑着,拿一双明亮的眼睛瞅她。那小模样果然招人喜欢,嘴巴像她,鼻子像胤祥,额头……可是她瞅着瞅着,却是看得越来越真切,那眉目神情活脱脱便该是胤禟幼时的样子。

“啊……”她一个激灵,突然挣开眼,背心上全是冷汗。刚才迷迷糊糊的,她怎么会看到那些。胤祥被她吓了一跳,以为她又开始不舒服了,转身便要叫人唤太医。“没事……”她拉住他,“只不过打了个瞌睡罢了,劳动太医做什么?”扫视四周,才发觉不是在自己屋里,不过那摆设景致有几分眼熟,似乎也是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
“这是永和宫里……”胤祥看出她的疑惑,告诉她,“太医说你身子虚,不能动。皇阿玛同意了,让娘娘留你在宫中调养。我不能在这儿过夜。你好好儿休息,等明日下了朝再来瞧你。”说着亲了亲小手,帮她掖好被角,唤采晴过来细细叮嘱了,才告别离去。
“小姐……”胤祥前脚刚走,后脚采晴便趴在床头,愁容不展地看她,“你可吓死我了?”
“现在已没事了,还摆着一张苦瓜脸做什么?”她笑笑,再一次环顾四周,看来自己与这屋子还挺有缘的。上次一个人被锁在这屋里,可发生了不少事儿,语画、胤祥、胤祯,一个个都在这儿留下过让她难忘的故事,这会可好了,有采晴陪她,起码不会寂寞。
“你怀了十三爷的骨肉……”那丫头叹息着,依旧苦着脸。
“你不开心吗?”她有些好笑,其余人知道主子有喜,谁不赶着道喜讨吉利,偏就这丫头怪异。
“奴婢怎么敢不开心,只不过……有人却是真得会痛苦……”采晴看着芷若,直言相告,眼里厚厚的一层担忧,“你会喜欢十三的那孩子吗?”
芷若低下头,身子微微地震了一下。采晴说的有人,大家心知肚命,她何尝不曾幻想过能与他儿女环膝、同享天伦。但这孩子是无辜的,他毕竟也是她的骨血。于是她淡淡地嗔她:“说什么哪,这难道不是我的孩子吗?”对别的女人生的尘烟她还百般爱护,更何况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哩!
采晴见她有些动怒,遂不敢再说。
出于谨遵医嘱,芷若被限制在床上不得下来,胤祥每日两次过来监督她用药,每晚直到宫门要下匙了才肯离去。德妃来瞧过她几次,态度不算热络也不疏离,只让她好好儿养胎莫出差错,毕竟这怀的可是皇家骨血,非比寻常。言下之意,便是让她安分守己,别给她这永和宫里惹麻烦。康熙差人赐了不少上好的补药,各家的娘娘也各依例有赏,芷若行动不便,只让采晴代收了,一一记下,等他日再行补谢。四阿哥与胤祥一贯亲切,于情于理自然要来看她,只是芷若素来怕他,每回见了便直往胤祥怀里躲。胤禛心里知道,来了一两回便全让四福晋代劳了。这些女眷与她多数不熟,本就没有太多的话可说,来过一两回算是尽了情意便也不再过来了。
只有燕婉与芷若一贯交好,倒是时常过来探她。德妃是她婆婆,她常借着请安隔三差五地到后头来陪芷若说话逗趣。胤祯也随着燕婉来过几次,远远地与她说了几句礼貌的话,关心了几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叔嫂有别,在德妃眼皮子底下他毕竟还不敢太放肆。
燕婉偷偷与她说了,那日康熙将十阿哥拿进了宗人府,关了几日,下令狠狠棍打十下。好在宗人府里几个当差的都是九阿哥门下的胞衣奴才,早得了讯儿装模作样地拿了草垫用木棍狠狠敲了,老十只在边上嚎叫几声了事。燕婉说起这事儿,笑得前仰后合。芷若听她提到胤禟,好心情突然一下子全没了,燕婉知道她的心事,遂也不再提起。
等到芷若得了太医的许可,能够下床走动了已经是开春时节。挺着滚圆的肚子,德妃看着也觉得她不便。于是便依了太医的建议,干脆让她留下来等生下再走。胤祥本来不舍,但又怕芷若出事,在宫里有太医看着当然好,遂应了下来,继续他一日两次的请安工作。
太医说了,趁着还能动,多走走,一则散心疏气,二则攒些体力,免得日后生产时遇上困难。所以逢上晴朗天气,御花园便成了她常用的后花园了。那日,她一手扶着腰一个人慢慢儿沿着小石径路踱着步子。身子沉重,走几步便觉得累。她扭头看看采晴回去拿披风了还没跟过来,便决定到前头的凉亭里坐着等她。
“累吗?”有人在她耳边轻语。她抬头,眼底湿润,一片紫色在眼前晕染开来。长长的睫毛上粘着晶亮的泪珠,是思念吗,还是……
“总算看你比以前圆润了一些。身子重了,千万别太辛苦。头一胎总要万分小心才是。宫里人事复杂,有时候别太信人家。好在有娘娘看觑你,总还有个依靠。”胤禟看着芷若高高隆起的腹部,装作很冷静的,其实微颤的声音早就泄漏了他心底的不安和感慨,“实在不行……到关雎……”
“谢谢九哥……”芷若仰起脸看向满目关切的那个男人,他爱她的,自从她被赐婚以后,胤禟每次见她,不是冷嘲热讽出言刺激,便是动手动脚羞辱于她,何曾像如今这样柔言细语,关心过她。“谢谢你……胤禟……”泪珠滚出眼眶,在粉柔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别哭……别哭……对身子不好!”他伸手拭掉她眼角的泪,那一声“胤禟”唤得他心痛,那一颗泪珠融进他心里,了无痕迹。“千万别哭,好好儿的……咱们都好好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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