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桃之夭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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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馥不语,只是把眼睛望向别处。韦坚坐下来,继续说:“我对你还够客气了!如果你不是女流之辈,你看我怎么对你!”
姜馥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压着心中越来越深切的委屈与火气,看着他微笑了一下回过头去,正待说些什么挽回一点面子,天上突然传来了一声鹰唳。犹如全身的神经都在此时被调动了起来一般,她立马抬起头。在天空中盘旋的白鹰立即映入眼帘。
心中有微微的喜悦,她推开他要从车上跳下来,韦坚立刻让开,仿佛连被她沾一下都有损面子似的。被避开的手僵硬了一下,然后更加气愤的收起。双脚落地,尖而秀挺的鼻子勾勒出秀美的侧面,她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韦坚,不知怎么又不想看他老这样厌恶她的样子,若无其事的换了个话题:
“问个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前天晚上,你是怎么进地牢来的?”姜馥问,再没了那股子盛气凌人的模样。
韦坚有些疑惑地望着她,然后淡淡一笑:
“这个嘛……我也就是让我的四个部下每一个都负责不声不息的点了三个人的**道而已。因为我记得这条廊道就是十二个守卫。不过你把里面的十八个守卫都安排出来之后,我们的任务重了一些,我也得动手,一个人负责六个!但很巧的,我们都做到了!”
姜馥有些怀疑的看着他:“你真的做得到?”
“也许是托我们几个的轻功都还不错的福吧……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当然也有人听到了,不过他们不敢确定,然后我们动作也快,没等他们反应就……”韦坚冷笑了一声:“这几位勇士都是我身边最出色的勇士了,自然不会比你那些部下差。而且敌明我暗,要赢不是很难嘛!况且他们站得那么近。”
姜馥的唇角绽放出一朵小小的笑容,好象很幸福似的。
韦坚冷冷的把脸转开。感觉刚才自己好象有些说太多了。然而对方的反应也出于他的意料之外。
白鹰继续在半空中低旋着。姜馥不动声色的抬眼望了望那白鹰一眼,再看了看韦坚那淡漠的神色,然后跟他说:“我不会离开这树林子,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便回身急匆匆地朝树林子里走去。
韦坚淡淡地看着她离开,步伐轻若浮云般,有些急的模样。然后眼角一瞥,看到了树林子前方,一只白鹰扑扇着翅膀飞旋而过,远远地掠到了树林的那一头。
韦坚微微一怔。……在兖州怎么会有白鹰?

初夏的青山内,可谓是生机勃勃。道路两侧,盛开着各色娇艳的小花,山峦高耸,绿树成荫。阳光已经有些火辣,晒在人身上容易出汗,然而清风也还没沾染上炎热的气息,策马奔过的瞬间,凉爽宜人。
康明勒着马四顾有无动物出现的踪迹。背上负了箭筒,持了弓,奔行的瞬间,不断搜寻着山间的蛛丝马迹。而元珠的心思却已渐渐的不在这上面。
康明的目光很专注,在策马小跑而过的瞬间,仔细的用目光搜寻而过。元珠则遥遥的望着四周的美景和青山,阳光照射中青山投下的硕大阴影,每每奔行入内的时候,都有一股凉爽之气扑面而来。
流水在山间潺潺而过。
突然,康明看到了一只灰色的野兔在水对岸快速的奔过,立刻拉弓搭箭,“嗖”的一声,对岸的小兔应声而倒。
元珠惊谔的回过头去,然后看到康明已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往水涧对岸行去。
没有说一句话的康明,此时安静到几近淡漠。
元珠乘在马匹上望着他低身拾野兔的身影,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不知不觉的,手也已经拉住马缰,看到他回过头来,也就对他展颜一笑。
康明愣了愣,对她也笑了笑,然后准备过水涧。元珠看着他要过来,也是满心温软,正想下马来。然而她的身子才往下一动,便感觉到手好象被根绳子套牢了。她烦闷的回头望了一眼,是马缰不知什么时候缠绕在了她的手臂上,她便想解开,然而不知是她的动作太猛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她就那样把缰绳一拉,突然就传来了一道尖锐的马匹嘶鸣,元珠大吃一惊,马匹已是蓄势待发,然后听得身后一声大叫:“易姑娘!”而马匹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直射了出去。
“抱住马脖子!”她听到康明的大喝声,马匹颠簸且狂奔着往前直冲而去。元珠坐在马鞍上摇摇晃晃,连忙按康明说的去做。然而被马缰拴住的手臂怎么也无法抱住,连忙惊得喊了一声:“我的马缰被绕住了,抱不住啊!”
马匹已经拐过了山弯,得得往山的另一头奔去,康明连忙加快速度往马匹急掠而去。还好他的功夫底子好,山拐过一个弯,马匹已经近了些,看到元珠还是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样子,也着急,连忙大喊道:“什么被绕住了?想办法把它松开!”
元珠闻言吓了一跳,这一松她不是就掉下去了吗?正疑惑间马匹跳过一块大石,又是一个不小的颠簸。康明忙追上去,元珠却几乎被颠下来,一起一落间她大喊道:“不能松啊!松了我不是掉下去了吗……”
正好是拐弯,康明立刻从直线方向往马匹掠了过去,元珠的话还没喊完,便感觉到康明落在她的身后,然后马缰在他手中一拉,连着她的手臂一起拉了起来。
拉不到马,马匹还是不会停。
不过此刻比起刚才,无疑是好了许多。康明急躁的扯着缰绳子,元珠也很着急,然后突然见到了他腰上的剑,立刻出手一把拔了出来。剑刃一划,“嚓”的一声,马缰松开,康明连忙拉住马缰子,马匹高嘶了一声,退后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两人喘着气望着止住走动的马匹,还好,还好是有惊无险。

元珠望了望康明,有些羞惭会出现这种状况,然后将剑刃还插到他的剑鞘里。
“还好……”他轻声呢喃了一下,元珠忙回过头去,“还好。”
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默默地,仿佛有着很重要的事。马匹没有行动,元珠则低头系马缰。
实际在马匹冲出去的时候,她是不大着急的,因为她知道康明一定会来救她。
虽然也的确有一些惊吓。
一下一下的把马缰打的结拉紧。这场事故,似乎很淡薄得像个闹剧,然而也是那么亲切的,刻进了她的生命里。
马匹在山道上慢慢前行。
康明继续狩猎,她再也不敢随随便便,坐在马匹上,尽量不触动一丝一毫的等他回来。
康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直是默然的,好象刚才的一场事故触动了什么似的,让他心情有些不开心。
然而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元珠对他微笑,他也会回以一笑。
终于再骑到了马上,他们又拐过一个山口,仍旧是没有说一句话,然后突然,他们都看到了山口的一棵鲜艳欲滴的桃花树。桃花开放在树上,鲜嫩的花瓣,开到荼靡。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都锁住了这一树鲜艳的桃花。
康明恍恍然般地策着马过去,元珠感觉到心脏都加快了跳动。
他伸手,指间搭住花枝,唇际浮起一抹微笑。
“喀嚓”的一声,他将花枝折断,递过,说了一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是给她的,仿佛多了一种迷恋。递来的花枝伴着动人的诗句,元珠回过头,不由自主的将它接下,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康明原本温存的目光骤然一颤,她抬起眼,然后看到他的脸似有淡淡的红晕,不敢看她的眼睛,将眼神匆匆避开。
她怔了怔,有些恍惚的望着他。
很快地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他策马而行。阳光被一片云彩挡住,一瞬间,天地阴凉。元珠觉得好象心底某一块角落凹陷了。
回过头的瞬间,握着手中的花枝,她听到康明似是无奈般地轻声的一叹。
作为这次独处最后的幕落。

次日上午时分,一行人到达兖州。马车和马队徐徐驶入城门。
韦坚、元珠和姜馥都坐在车厢内。
天气有些阴沉,才进入这兖州城中,元珠就心神不安起来,视线望着前方也失去了固定的位置。韦坚知道她担心,望了她一眼,问:“你家里有什么亲戚?”
“没有别人,就一个婆婆。”
“婆婆?……你定亲事了?”韦坚眉间一颤。
“不、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元珠沉吟了一下说,“她是我妈妈在世时就照顾我们的老婆婆,姓汪,所以叫汪婆婆。说来她实际上也不是我亲戚。”

韦坚眉间的一笼轻云这才慢慢舒开,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然后元珠问:“待会儿你要回韦府吗?”
“当然!不如你和我一起进去吧!然后我再陪你去寻汪婆婆。”韦坚很认真地说着,深邃的眼睛望着元珠,是同样认真的神气。元珠有些心动,然而想起了张氏那刁钻的嘴脸,便满心不欢喜。她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唯一的汪婆婆都搞丢了,还去那里干什么呢?于是怔了怔,又把目光移开。
“算了!我不去。”
韦坚不明就里的眨眨眼睛:“为什么?子浚也要跟我一起进去,马车就要回昭义了,难道你要在宅子外面等吗?”
“那我要去哪里啊?”姜馥原本靠在车厢内的车壁上,此刻懒懒地插了一句话进来,完全不顾忌韦坚那不悦的眼神。不过说姜馥脸皮厚也行,对此不仅一点都不忐忑难过,反而显得更加精力十足,迎着他的目光,绽放出一个微笑。
“你随我进韦府。”
“呀!韦大公子的府邸,我居然能进,真是万分荣幸、万分荣幸……”
“我是防止你因此而跑掉!”韦坚毫不客气地说。元珠在一旁惊愣了一愣。看着一脸不悦和一脸挑衅的姜馥,有些受不了其中的火药味。
不过别人的事,她管不了那么多,轻呼了一口气,元珠将车帘子一下掀开,也不顾韦坚乐不乐意,钻出了车厢去,一下子坐到了车夫身边。康明本在车厢左侧,此刻元珠也坐在驾驶座上的左侧,离康明自然是近的了。她望了望正策马缓缓而行的康明,轻唤了一声:“康公子!”紧接着韦坚也一把将车帘子掀了起来。
康明就在马车旁边缓缓骑行着,听得元珠叫他,愣了愣,便回过头来。与那时跟她谈琴韵时的温和不同,此刻望着她的是一张略带淡漠的脸,微微传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元珠对这样的表情有些失望,不觉间便无措了一会儿,然后跟他说:“待会儿我就要去找汪婆婆了。”
康明的神色颤了一颤,不似适才的平静与淡漠,这才让元珠觉得他还是会为她有一点情绪的起伏的,他却也有些慌乱的把目光静静移开。
元珠望着他的神情,觉得有些伤心,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冷淡的待她。他骑在马上,她仰头能看到他俊秀的侧面,想到即将分别,目光中不觉也有了几分缱绻。康明“哦”了一声,终于展开了此日的第一个微笑,然后道:“那就祝你的汪婆婆,顺利被你找到吧!”
元珠舒心了点儿,低头一笑,韦坚却有些担心,在一旁拉住了元珠说:“兖州城很大的,而且汪婆婆的下落也不明。不然我派个人陪你一起去找?这样也要好一点……”
“我不进韦府!”姜馥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很坚定的说自己的事情。
“……你不进也得进。”韦坚也很严肃的回过头去跟她说,然后看到姜馥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奇异神色,不禁一颤,把那个神情牢牢记了下来。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把姜馥和元珠放在一起,——尤其是在他不在的情况下。直觉告诉他姜馥做不出什么好事来。而令他奇怪的是姜馥也没有对此意见执意下去,只是把车帘放下,重新坐到车厢里去。
“不用麻烦了,我一个人去就行。”元珠对韦坚说着,然后康明微微的蹙了蹙眉头。
“那……如果找不到呢?”他带着些担心地说出这个让元珠有些不愉快的设定,然后道:“这样的话,你就来刺史府!”说着他便要在腰上拿什么,然而一摸,束带下面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自己没带什么东西,便仰头问康明:“子浚,你有带什么可以当信物的东西吗?”
康明愣了一愣,他腰上也没挂什么东西。而行李包袱里是没有什么可以当信物的贵重、并且能够反映人物身份的东西的。韦坚看了看他的腰带,也有些郁闷,轻叹了一口气,便把视线转开,思索应该怎么办。然后康明好象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微微一沉,随着车辆继续前行,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将手放到颈上。
韦坚正要转头问他的那些随从们,有没有类似的东西,然而康明的声音却也在此刻响起,道:“我可以把我的玉佩给你。”
韦坚一惊,回过头,然后便看到康明正在将脖子上的一根蓝绳扯出来。他的目光一颤,连忙说:“子浚!那是你父母留给你唯一的遗物啊!”
元珠听到这说法颇为意外,原本好奇的目光也被一盆水浇灭,冷淡了下来。正待说什么,康明却已经将蓝绳从颈间取下,是一块白玉。微微躬身,在元珠震惊而感动的眼神中,牵着蓝绳将白玉移到了元珠的面前,一边道:“没什么!如果易姑娘找不到汪婆婆,又没有信物,进不了韦府,那她怎么办?”然后他微微一笑:“再怎么说也是值得的。不过要麻烦易姑娘了,不管找到没找到,都记得事后把玉佩给我还回来。”
元珠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不由自主的接住了白玉,却是一只玉雕仙鹤。看她接过,康明便把绳子从指间松了,蓝色的丝绳立刻落下,于玉雕仙鹤的下端,在风中轻轻摇摆。
康明若无其事的整了整衣领。看着这么晶莹洁白的玉雕仙鹤,半晌,元珠全身一颤。她本就没有答应收下的意思,此刻立刻把玉雕仙鹤向他一伸说:
“不行!这东西太贵重了,你拿回去!”
“你不是都收了吗?等找到人再还给我就好了!你的事也很重要……”
“我什么时候收了,我只是接过来看看而已……”
“反正现在玉鹤在你手上了,就收下吧!”康明看着她微笑了一下。实际也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应该是处于直觉或是什么的吧,他还想再见她一面。所以他不希望有别人陪她去寻找汪婆婆,也不希望她拿的信物是韦坚的东西……然而本来只是不希望、不希望,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不希望会给他一个这样的机会来实现自己的希望……
他不想放弃这最后见她一次面的机会。
“就是啊!元珠。”韦坚在一旁也说道,“你找不找得到汪婆婆还不知道呢,这玉鹤是极可能用得到的。别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话。”他对着康明颇具调侃意味的笑了一下,然后又立刻恢复正常状,“不过你真的要收好了,这是康明对他父母唯一可以纪念的东西,明白吗?用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
“那韦大公子你不如直接派人护送她去找不是更好嘛?!拿信物虽然也可以,但拿这么贵重的信物根本就是愚昧!况且真要信物,到韦府里不是可以找出一堆来?让她在外面等等不行吗?”
韦坚蹙了蹙眉,没有理她。任凭又探出一个头来的姜馥在那里看着在听到她的话那一瞬,韦坚和康明都明显的沉了沉的脸,诡异的笑意。韦府也在此刻到了,马车停下,便是有话快说的时刻。他的脸色恢复正常,回过头来,元珠正在揣测刚才姜馥所说话的言外之意,他温和的一笑:“反正这东西你一定要收好了!找没找到汪婆婆都记得来还给子浚。记好了啊!”
康明下了马匹,元珠的眼中浮现出温暖的颜色,韦坚也从马车另一侧跳下。
元珠继续坐在马车上,低头感觉到手心里的玉鹤由温热转成微凉。姜馥也在她身侧下车了。她望着康明和韦坚的背影,看见已快走上韦府的台阶,然而又回过头来望着自己笑的韦坚,再透过韦坚看到他的身后,已经领先走到韦府门口的康明,心底隐隐浮现出来了一股深深的感动。
热热地、深深地、酸酸地……
她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韦坚和康明、姜馥以及那几个随从们,都进入韦府去了。仍然是上次她和汪婆婆来时进的那个偏门。
她站在大街上,看着门给“当”地关上……
马车也慢慢地掉转车头,人来人往中,不少人注意着她。
愣了一愣,她连忙收敛了自己正在泛滥的情绪,看了看四周,急忙将玉佩在怀里装好。
汪婆婆……我回到兖州了……
她向东北方向起步走去。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汪婆婆,我回来了,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阳光渐渐从云层中穿过。
她没有发现到,身后远远的地方,有几个穿暗红色劲装的人,悄悄的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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