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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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是水中的花朵,美丽却永远只是倒影,就好像她一样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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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酒后,梅琳坐得离他远远的,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恐惧,微微颤抖着身体听他的叙述:
“先天性红细胞生成性卟啉症。”
“那是什么?”
“一种绝症。”
“你的父亲就是得这种绝症死去的,至少我舅舅是这么说的。”
接着,他详细描述了种种特征:怕光;皮肤被强烈的光照到,就会冒小水泡;卟啉色素沉积,会被光转化成腐蚀性的食肉性毒素,鼻子和耳朵就会被“吃掉”;嘴唇被腐蚀,牙床外露;皮肤斑痕密布,面色苍白;
虚弱,烦躁易怒,越来越严重,最后死于多种并发症!
梅琳的脸在窗外划过的闪电白光中,露出一种惊骇欲绝的神情,显得更加苍白,好像死人的一般。
第二天雷阵雨之后的清爽早晨,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一切都想不起来。她能想起来的,只有查尔斯.洛林白惨惨起皱的脸上那斑驳交错的深色斑纹、那萎缩成一小团肉状突起的耳部,以及龇牙咧嘴露出尖利白牙的嘴。
这一切怎么会发生?简直像个噩梦一样!
她抬起手臂,用手背盖住了眼睑,以阻挡灿烂的晨光。这样灿烂的阳光,居然对有些人来说,是腐蚀**的毒剂,简直难以置信!
该死的卟啉症!
据查尔斯说,死亡已经为期不远。他充满不甘和不舍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去找赫斯特,他一定会帮你的。你请他这样……,应该就能躲过那个老色鬼!”
她只记得心里突然像刺进了根尖利的针,恰恰扎在渐渐铺满了灰尘的角落里。
我该怎么办?他会帮我吗?
姑娘心里充满了激动,以及隐隐的焦虑。他还和那个欢场女子相好吗?
其实她知道棠多拉.布勒不是那种卖肉的女子,她是奉了部族浪人头领奥托.诺玛尔的命令潜入妓院偷制英曼.赫斯特的资料柜钥匙模子,而奥托.诺玛尔又是收了查尔斯.洛林的钱才派她去的。
梅琳也是后来才知晓,查尔斯想复制英曼帮助导师制作的试验资料,然后给别的学者抢先发表,由此,英曼定会被导师怀疑,最终失去所有向上爬的机会。
很毒辣。但是可以理解。
梅琳很明白查尔斯对自己的感情,或许原先对于权力和金钱的**更多,但现在,他以实际行动表明了他自己真正的想法。
想到这里,她脑子里英曼英俊迷人的脸旁边,出现了查尔斯被卟啉症折磨成吸血鬼一样恐怖的脸来。她突然回想起了昨晚雷阵雨中,查尔斯叮嘱自己的话语里饱含的不仅仅是不甘和眷恋,而且还有不得不将心爱的人推向情敌的痛苦,深入骨髓的痛苦。
压抑而叹息,理智却伤感。
这些年来,他的付出无法得到回报,连在一旁注视的机会也即将被死亡夺去。
自己呢?却一直视他的陪伴为理所当然,颐气指使,骄横跋扈。
自己是多么自私,简直可以说是残忍!
她就那样捂住脸,感觉到有一些温暖的液体流下了脸庞。
她突然很想跟查尔斯说话,随便说点什么,告诉他,他对自己的帮助有多大。
她从床上跳下来,迅速穿戴起来。
或许,在死亡之手抚摸到他之前,她可以让他开心点;也或许,生命会有奇迹。
她在穿衣服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许多人跑过了走廊,向查尔斯的房间跑去。

怎么了?
一股冰凉的恐惧仿佛泉水涌了上来,让她在这样暖和的早晨浑身一片冰凉。
她尖叫一声,加快了穿衣,却越急越无法将繁琐的贵族服装穿戴整齐……
当她终于放弃了贵族的体面,衣衫不整地打开门向走廊那头跌跌撞撞地奔去时,却什么人也没见到。
房间里没人,刚刚那群人不知道去哪了。
楼下响起马车的声音和好几个大嗓门仆役的声音。
她扑到打开的窗户向院子看去,却只看到一辆黑色马车绝尘而去,消失在塔松后面。
结束了吗?这样果断坚强、永不放弃的查尔斯.洛林就这么去了天国?!
不!!!
尖利的疼痛从胸腔中心一点爆发,迅速弥散全身,抽去了她的力气,让她靠着墙壁慢慢蹲了下去。
“你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你说过,你愿意像空气,即使无法被我感知,也会永远包围着我。”
她只觉得疼痛如潮水,汹涌澎湃,就像大海冲击着白垩海崖,一点点蚕食着所剩无多的自制力。
“你说谎!!!我恨你,我会永远恨你!你这样就放弃了?!呸……狗屁的永不放弃的牛皮糖。”
世界波动,泪水蒙住了视线。
其实,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拥有的可贵,但大多数人只是事后才能明白,然后悔叹,却为时已晚。
梅琳不知道,她的心里有些东西被剐去,然后显露出了另一些东西,一些永远不可能再拥有的东西。
敲门声响起,一个女仆怯生生的声音道:“小姐,小姐,请恕我打扰……。”
梅琳站起来,跌跌撞撞开了门,门口的小女仆被小姐脸上斑驳交错的泪痕和灰败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她结结巴巴地想问什么,却又没敢问出口,只是怯怯地伸出小手,上面是一封信。
梅琳看到那是查尔斯的笔迹,她犹犹豫豫接过信,颤抖着问道:“查尔斯……他怎样了?”
“小姐,洛林先生今早……,”女仆偷眼瞧了瞧梅琳,鼓足勇气低声道:“情况不太好。仆人们已经送去格拉蓬尼医学研究所了……”
梅琳重重地靠在门上,小女仆像只小兔子一样差点没跳起来。
梅琳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小女仆欠了欠身子,连忙跑得无影无踪。小姐脾气有些怪,现在这个状态,或许会更加怪。她可不想大清早被骂得狗血淋头,还是不要触这霉头比较好。
梅琳关上房门,拿着这封信,胆战心惊,又期待又惶惑:查尔斯可能已经……。昨晚他已经毫无保留地说了自己的状况。
原以为……原以为还能再撑几天的……
仁慈的天父,请怜悯怜悯他吧,也怜悯怜悯我。
她坐在窗前,就着明亮的晨光,却不敢打开信来看。
她害怕看到来自死者的诉说,从幽冥的另一头传过来的遥遥细语,这样会撕裂心胸,让悲伤无以复加。
但最后,勇敢终于战胜了恐惧。
她颤抖着手指打开信读了,却都是对今后的嘱咐。
梅琳的身影在灿烂的朝阳里,美丽而寂寞,好像水池里的天鹅,傲慢虚荣,却终于还是一无所有,形单影只。
这个男人,在生命里停留了很久,终于消失了,留下来这样一些只言片语。
游动的光线里,有丝幽幽的疼痛叹息:“亲爱的,你真傻。在最后的时刻,却还不想让我太伤心。可是,你知道么,这样我反而更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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