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情根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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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所有精英集中在永乐宫,直到天黑前,终于才拿出了个完整的方案,连药方子都研究出来捧到了皇帝面前。
其实脑部淤血,最彻底有效根治,最少后遗症的方法就是开颅手术,去除淤血。
可是太医院一贯对待皇室的态度,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尤其是这位三千宠爱于一身,把皇帝给绑的死死的姜贵妃,治好了应当应份,顶多得份大赏,可万一治不好给弄死了,不说牵连全家,就是搭进去一条命都是亏得慌。
付出和收获完全不成正比,没有哪个人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其实说是共同会诊,就是商量用药剂量,至于开颅这一项选择在最开始之初就在所有御医的共识下排除在外。
太医院向来是谁也不服谁,各自都认为自己的医术精湛,无人可及。可到了如今,谁也不敢冒头挑这个大梁,就敢拍胸脯保证能治好贵妃,谦虚这种美德在这个时候发挥的淋漓尽致。
萧衍听完张院判深入浅出的一番理论性见解,和没听是一样的。
“你只需要告诉朕,你有几成把握。”他拧着眉,很奇怪自己脑袋居然一片空白,像是没办法运转了。
皇帝心疼贵妃,脑子不够用,张院判脑袋可清醒着呢,这话说的好像万一贵妃死了,全赖在他头上一样,当下连忙补充道:
“这是太医院众位御医共同研究,得出来的结论,微臣不敢独揽。”他边说,还边向众御医点头,表面看上去谦虚自持,其实是一只胳膊拉了所有人下水。
“众位同僚一致觉得……至少有三成的希望。”他咽咽口水,把所有人口中‘最多’,换成‘至少’。
众御医默,到底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医术不见得比他们高多少,说话的技巧可是相当的杰出——至少,现在皇帝不至于找他们任何一个的麻烦,法不则众嘛,至于以后,谁负责谁倒霉。
所谓的倒霉蛋,一个可能是张院判,他官最大,皇帝很可能为心爱的贵妃选个最可能是杰出的人;第二个倒霉蛋,就是最先发觉不对劲,结果被柳老头给卖了的周御医了,毕竟千金难免早知道。
沈如意微微皱了皱眉,她虽没当过官,好歹也在皇帝手下混过。
从皇后,到太监,再到宫女、妃嫔,她太知道下面人的生存之道了。十分的说成八分,三分的说成五分,多了就往少了说,少了则多加上几分,按这种潜规则算下来,她活命的机率估计顶多两分,最有可能是一分。
当然,也可能是完全没救,不过当着刚才大发雷霆的皇帝,他们不好开口罢了。
可即便是这样,也远远低于皇帝的预估,萧衍听完张院判的话很久都没有说话。
因为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是空了一大块,很有可能,那留下来的一块不知什么时候也没了。
皇帝没说话,谁也不敢吱声,连眼神儿都不敢乱飞,一屋子人默契地盯着地上,空气中一股寒气迅速凝聚。
“这就是你们研究了一下午,给朕交出来的解决方案?你们也叫大晋最顶级的医生——三成?这就是你们给朕的答案?!”萧衍脸色铁青,手掌紧紧攥着椅子扶手,只听咔嚓一声,那扶手已经裂开,木头沫掉了一地。
众人让这一声吓的屏息凝神,皇帝自己听着倒是更加烦躁,用力往下一掰,只听‘啪’的一声,半边儿的扶手就让他给掰断,用力地往地上一甩,那力道落地上一弹,正好冲跪在地上的张院判脸上砸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张院判也顾不得违背圣意之类的,特么没有什么给他这张老脸更重要!
他只瞧见眼前一道黑影袭来,身体嗖地往右边一歪,那块巴掌大的木头越过他就朝后面的人砸了过去。
好在后面的柳御医个头儿小,年纪大了更抽抽的没多大一块儿,木头扶手正好就砸他帽子上,只见他帽子一歪,人吓的脸色煞白。
扑通一脑门就砸地上了,“陛下饶命啊!这和微臣没关系啊!”
“……”张院判一听柳御医把自己个儿的词抢了,他默默地软了,只好也学着柳御医一脑门儿贴地上以示求饶。
不是皇帝本意,却把场面闹的更僵了。
沈如意默默地叹了口气,劝道:“陛下,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你闭嘴!”萧衍怒急,顶讨厌她说生啊死的,她就成天满嘴生死!
就好像只有她看透了生死,不拿生死当回事,她要么死了又死,总有身体,要么回天上,回地上,好像无牵无挂,完全没有半点留恋。
那么,她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他,又算什么?
萧衍胸膛起不平,脸色只比那被木头砸头上的柳御医更难看。
“贵妃治疗一事,张院判全权负责吧。”他道:“不忌用药,务必把贵妃的病治好。若贵妃好了,加官进爵,朕赐你良田百亩,若是……有个一差二错,你这院判也不用当了,回老家去种红薯!”
皇帝说完,连看也没看沈如意一眼,一甩袍袖人家走了。
留下一屋子跪地上的御医,和坐在上位的沈如意大眼瞪小眼儿。
陈槐没想到皇帝心理承受能力这么低,说走人家撂挑子就走了,他瞅了瞅皇帝,又瞅了瞅一脸也是没料到的贵妃,微微一福身算是向沈如意告罪一声,撒丫子就追着皇帝的背影跑出去了。
皇帝人高腿长,又在气头上,那行走如风的架式,陈槐小短腿紧赶慢赶倒饬三步能赶上他两步。
好悬没把陈槐累岔了气,才在出了永乐宫的时候追上了皇帝。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八月末的天了,天气渐冷,夜凉如水。
天上没有月亮,唯有漫天的繁星。
皇帝把跟着的人全给撵回了长乐宫,就留下一个死缠烂打的陈槐,宁可被皇帝踢死也跟要跟着。
萧衍没心情跟他死缠活磨,就默许了他,一主一仆就靠一双腿绕着漫长的宫道走,连个宫灯也没提着,全靠各宫挂起来的灯来照亮。一路上忽明忽暗,陈槐腿都快走的没知觉了,才刚刚绕到御花园。

御花园没有宫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靠明光宫那侧还有些光。
萧衍忽然叹了口气,停下脚步,不知站了多久,才回身看了眼累的气喘吁吁的陈槐:“你觉得,太医院的人说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能不能是故意夸磊病情,故意吓朕,想讨好封赏?”
“会不会——是太后那边的意思,一计不成又生二计?”
陈槐表示,皇帝这纯粹是被害妄想症。
太后给贵妃吃假孕药,主要还是为了挑起昭阳宫和永乐宫之间的战争,牵制董家也就是给刘家喘息的时间,人家这是有因果,目的性的。这回让御医吓唬皇帝做什么,和皇帝一样神经病,气不过皇帝拿她侄子下昭狱,她就吓唬皇帝出气吗?
能有点儿逻辑吗?
而且,刘太后早不是当年只手遮天的时候了,即便能收买一两个御医,也收买不了整个太医院啊!
至于御医故意吓唬皇帝更纯粹是脑抽的行为,别好处没捞到,先把皇帝给惹火了,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更不要提将来的好处。脑子再不正常,涮自己也不敢拿皇帝开涮啊!
“……那个,太医院不太可能。”
如果说之前陈槐还尚有怀疑,皇帝对贵妃有几分真情,到了何种程度,就今天皇帝的表现,他总算是没有丝毫怀疑。
小皇帝,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地心动了,动了真情了。
两次在宫里晃荡全是为了姜贵妃,不过一次是在长乐宫,范围还小些,如今可好,感情是一发不可收拾,连晃悠的范围也扩大到整个后宫。皇帝习武之人,身体强壮,他可就是个软弱的太监,腿都要溜折了。
萧衍一听陈槐的话,皱了皱眉,仰天长叹。
“陛下也不必灰心,院判大人不是说有三成的把握——”陈槐安慰的话才开口,就被皇帝打断。
“他的话,你真信?你们都诳朕。”
萧衍冷笑,“都在诳朕……都没有实话。”
“陛下……”陈槐眼瞅着皇帝可怜巴巴,心里这叫一个不是滋味。
他在皇帝出生没几天就被先皇给拨了过去,如今二十年,不敢说拿皇帝当亲生儿子那么看——他也不敢这么想,可是感情着实非比寻常。
这些年,他看着皇帝一步步,从天真纯善的总角,到知书守理,文武双全的少年,再一步一步成为整个大晋的皇帝,少年天子。
他有善良的一面,也有果决的一面,既胸怀天下,又正如他这个年纪风风火火,有不顾一切撞得头破血流的倔强。
陈槐见过皇帝所有美好的一面,也几乎知道皇帝所有见不得光的阴暗面,可他从来没见过皇帝此时这般脆弱。
章和帝后宫人数除了不能和先皇帝相比,但与其他列祖列宗比起来却是少的多。
从皇帝登基大婚,这些年形形色色多少女子,不是没有倾国倾城色,就当今董皇后当年进宫可是惊艳的紧,皇帝宠过也就完了,陈槐就没见皇帝这么掏心掏肺对过一个女子,分明早已情根深种。
“您不是说过,贵妃娘娘是不死之人,总是会回到陛下身边的吗?”陈槐是不信的,当初他就是当笑话听听,当贵妃就是个大神棍骗皇帝,如今皇帝情绪低落,他也只能拿出这茬来安慰皇帝了。
“要多久?”
萧衍问的陈槐一愣。
“上一次朕等了半年,这一次呢,又要多久?一年,还是两年?如果在这期间错过了呢?如果她还没找到朕,就被人又给害了呢?”
他没说出口的话,还有……万一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她回去了,再也不回来,他又要如何?
“朕……”萧衍皱眉,“朕的心口好疼。”
陈槐叹了口气,少年情怀总是诗,他家皇帝居然也为情所困一回……他看着虽然也跟着心疼,可是冷不防地还是觉得好生玄幻。
“陛下,要回永乐宫陪陪贵妃吗?贵妃生病,心情总是难免低落,有陛下陪着是不是好些?”陈槐适时地给皇帝个台阶下。
萧衍扭头看他,“你觉得朕应该回去陪贵妃?”
不是他觉得,是皇帝根本就这样想吧?
陈槐重重地回以点头,脸上无比真诚。
萧衍叹道:“你说的有道理,贵妃是需要朕的,朕要陪着她才对。”
陈槐:“……”
皇帝说完,一扭头又朝着原路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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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一夜之间,后宫上下就没有不知道永乐宫那位宠妃得了重病。
皇帝几乎将整个太医院都搬到永乐宫,长点儿心的都知道皇帝对贵妃的重视,可另一方面,绝对是得了极重的病才惊动这么大。
私下里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没人敢泄漏风声,可是每个人心里都默默地再度将皇帝克人这说法又提到了第一位。
宠一个死一个,姜贵妃也才得宠不到俩月,当真是成也皇帝败也皇帝——
真真的宠妃杀手啊。
后宫几乎沸腾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永乐宫,眼瞅着皇帝御赐的各种珍贵药物流水般地进了永乐宫,阖宫上下就没一个羡慕嫉妒恨的。赏赐再多,架不住也在吊命啊。
永乐宫更是从那一晚上,开始闭门不出,沈如意得了皇帝的旨意,更是连昭阳宫也不去了,关起门来自成一个小世界似的。
皇帝把日常批阅奏折都挪到了永乐宫,除非召见大臣,极少离宫,以致向太后许诺的日子到了,还没将刘子青给放回永昌侯府,刘太后径自杀到了永乐宫。
萧衍此时正搂着沈如意午后小憩。
这些天沈如意的头疼总时不时发作,晚上总是睡不着,所以能睡觉对她就是好事,也不分昼夜早晚。
素樱进屋禀报时已经十分小心,还是将沈如意给吵醒了。
倒是萧衍,还是感觉怀里的人动了,他才醒,他半支起身子,还不等训斥来人,就见沈如意左右摇晃脑袋,眯着眼睛左看右看,疑惑地道:“我睡了多久,天都黑了?”
“陛下,怎么不叫宫人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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