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师长在万州城里寻了个好住处，也顾不得脏了，在里面开了个战前讨论会。
他们一致地认为要在城外阻击川军，而不是同川军玩巷战。巷战不利于自己的武器优势，也费不着跟一群叫花子比刺刀。
决定好双方的布防范围，便开始了老死不往来模式。
上面大约是考虑到112排是尖兵排，弹药不能少，便遣人送来了两箱子弹和一箱手榴弹。
刘迪乐极了，探着头数起了子弹，脸上眼里都是笑意。
他终究不用为弹药问题犯脑筋了。
钱森抓了一把黄澄澄的子弹，往自个的子弹袋里装。
刘迪白了他一眼，说道:“有你这么糟蹋子弹的吗？”
“管他呢，反正被射中的又不是我。”钱森不以为然。
刘迪算是服了他，这般话竟教人无言以对。
“对了，浩然，你们怎么参军的？”同别人谈话，别人总打趣或者说是讥讽刘迪，刘迪也便来寻钱森了。
钱森先是回想了片刻，便道:“在国外听闻国家闹革x，还成功了，就打算回来了。然后听到日本人侵略东四省，心中气不过，就买船票回国了，跟几个同学参了军。”
他满腹惆怅，好些苦恼地说道:“后来你也该知道的。日本人厉害，打不过他们，又被人家战姬给斩首了，就全乱了，我和几个同学就糊里糊涂成了费清的私家兵。”
“去他娘的私家兵！”大伙愤愤地往地上唾了一口沫。
仔细一想，兵们成了私家兵，官们成了家臣，民们成了下人，土地成了庭院，中国也便不是国了。
想来也是挺窝心的，教人苦闷又恼火。
我能做些什么吗？迄今为止，刘迪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
可是，小人物真的无法拂去乌云，唤雨灭火，只能跟人一同眼巴巴地望着天空，万里无云的天空。
刘迪自认为不是风，也不是雨，只是一个倒霉的被风吹来的异客。
“你们说军阀里会出现一个统一者吗？”刘迪想起了之前骗那百十来人的理由。
“肯定有，天下分久必合。”大家都十分笃定，对未来还抱有希望。
只要未来是美好的，现在的一切苦难，他们也可以全部承担了。
这一点就连钱森也这般认为，所以他对自己的生死不以为然。
“即使是有，那要等上什么时候？”有人道。
众人便都陷入长久的惆怅。
“我觉得国家以后一定会很强，既不用担忧战争，又不会饿死人，更不用在国外被指着笑。”有人憧憬道。
“对，军队一定要强，不能吸毒，还要重视海防，不能再失去海洋了。”有人想起了憋屈的中国海军史。
“还有还有，我们也要有属于自己的工厂，大工厂，建立起我们的工业体系，能制造武器，还能生产民用品。”有人补充道。
“我觉得我们也应该有自己的学校，自己的大学，不用整天出海到国外求学，还被讥笑。”
“未来的国人应该有钱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用省吃俭用了。”
“我们的战姬不能再落后了，别人都用上了术式枪，我们还是术式剑、术式弓。要是未来仍旧是这般，我罗载道即便死了，也尸变回来，咬死这些孙子！”
说着说着，就成了一场憧憬未来的讨论会了。
仔细想想，好像大部分都实现，从穷鬼成了世界第二富。
每每想来，刘迪就有一种得意感。
钱森注意到了刘迪的沉默，戏笑般说道:“排长，你觉得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倒是问在难点上了，一时之间刘迪竟找不着词语形容。
大伙便都望着他，像极了几天。
“吃的饱穿的暖，不被人瞧不起的新中国。”刘迪这般说道。
大伙眼睛一亮，这句话倒概括了他们全部人的心愿。
“想不到排长如此了得，不亏是上面派来的人。”有人不知是夸奖还是打趣地说了一句。
“……”刘迪一阵无语。这些人总爱取笑他。
不过，这些人倒是聪慧，避开了自己是见不到新中国的话题。
刘迪靠在壕沟边儿上，注视着自己的步枪。漆黑的枪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处于战场上，一不小心是会死人的，哪怕是认真也会死人的。
钱森也不多说了，聊几句便是。
大家都知道现在说的只是幻想，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还没法子保障呢。
挖战壕挖了几天了，川军也该快到了。
刘迪立了起来，眺望远方。
很遗憾，没有站在制高点使用望远镜，他是看不清千米以外的东西的。水平上的阻碍物总挡住了视线。
望了几眼，刘迪又觉得饿了。
饭菜不是每天三顿，而是早上一顿，下午一顿，并且处于长时间劳动，消化特别快。
没等刘迪抱怨着什么，自家炮兵好像发现了目标。只见炮兵阵地发射炮弹，现场顿时噪声大作，火药味漫满阵地。
刘迪处在前线壕也能清晰闻到浓烈的火药味，他知道这是幻觉。
炮声险些惊得他心都要从胸膛里蹦出了，直到现在还跳个不停。
钱森满脸凝重，没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只是抱着枪，警惕地探出半个脑袋，望见了远方的浓烟。
“敌人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刘迪有些心惊地问道。
“炮响了，就是最好的通知。他们费不着遣人来逐个通知。”钱森习以为常。
刘迪无言以对。
刘迪也不敢站着了，猫着身子来到壕沟边，学着钱森一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只见远方浓烟滚滚，不时闪过一抹火光，却见不着敌人的身影，估摸着是距离远。
刘迪握着步枪的手心开始出汗了，他的心满是忐忑，脑海不断浮现着各种战争的画面，最多的却是自己被射杀的画面。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新兵总是这般模样。
刘迪也算得上是新兵。以前的他是老兵，但终究是以前的他；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刚摸枪的新兵。
钱森打量着刘迪，戏笑般说道:“排长，很紧张吗？表情很像新兵蛋子哇。”
“以前管后勤的，没到过前线，紧张也是难免的事。”刘迪扯了一个理由。
“用不用小哥我教你吗？小哥我可是德国军校出来的，56会战也打过。枪法虽比不上日本人，但拿来欺负川军还是可以的哟。”钱森挤眉弄眼的，也着实滑稽。
“钱大少爷的枪法可是排里最好的。排长，你还不快跪地拜师？”
“跪你个头，都共和国了，应该是送茶！”
旁人都哄笑了起来。
“拜师就免了，谁不是自己练的枪法。”刘迪道。
“哟，排长好志气，可别被人射了哈。”钱森还是这般打趣道。
刘迪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己离他们的距离仿佛近了些。
这大约是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在战场上的拼杀的人。
“在我被射杀之前，定然是你们先死。”刘迪挑衅道。
“哟，新兵还这么嚣张？刚才的炮击没吓尿你吗？”他们不以为然，嘻笑着。
刘迪知道自己是说不过他们的，所以沉默不语。
他们便无趣了，也跟着沉默了。
而远方的浓烟里也隐约地出现了人的身影，是散着兵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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