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兄弟阋墙难再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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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早就知道我来了,这洛阳周边的暗哨果然非同凡响。”李慕兰淡淡地说,语气极轻。
“三姐好好的怎么想起来洛阳了?你就这么把姐夫丢长安不太好吧?”李世民问。
李慕兰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劈头就问:“你预备几时起兵?”
李世民一愣,三姐果然知道了,可他认真想了好半天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父亲和大哥都未察觉,三姐又是如何得知?但无论如何他不能承认,硬着头皮道:“三姐在说什么?最近有战事吗?父亲好像没有让我带兵出征的意思吧?”
“父亲?不错,你还记得这两个字,只怕马上就不记得了吧?”李慕兰不顾李世民的脸色,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的?好,我告诉你!洛阳的重要先不必说,你在洛阳开庆宴,无可厚非,很正常,可你却把你的王妃一起带来了……你以前奉旨外出做事有多少次,可没一次带着你的王妃啊……”
“以前是打仗,战场凶险,自然带不得,而现在……有何不可?”
“那孩子呢?你们开庆宴有必要带着三个孩子吗?承乾和青雀不过才三四岁,丽质也才只有几个月大,这么小的孩子来回颠簸不合适吧?一旦你起兵,秦王府必定首当其冲,所以……”
“我并没有把秦王府搬来,也不是只有这三个孩子,府里诸人都好好的在长安呢,三姐如此推测未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吧?”
李慕兰冷笑一声,继续道:“府里诸人?哼,你在意过吗?不过掩人耳目罢了!你把你在意的都带了来,还不能说明是有所图吗?父亲和大哥怎么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呢,就是注意到了也不会深究,只有女人才会懂得怎么去联想……还有,你为什么不把你姐夫也一起请来,你是怕我坏了你的事还是怕你姐夫坏了你的事?”
李世民愕然,他没想到三姐居然是从这点儿识破了他的计策:“三姐果然是三姐,世民佩服,只不过,三姐既然来了,那世民就不能再然您这么回去了,就请三姐暂居洛阳几日吧!”
“那如果我不呢?你是绑了我还是杀了我?”
“三姐……”
李慕兰走到李世民跟前,似泣似诉:“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吗?世民?我们是一家人,你不会真的想这样的是不是?”
“一家人?”李世民几近怒吼,“三姐,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当他们是一家人,可他们有当我是一家人吗?我为了他们战场拼杀,当我在把自己的命来做赌注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是无休止的怀疑,是无休止的指责!他们有没有想过身体被刺穿是什么感觉,有没有想过悬在死亡边缘是什么感觉?哼,好,他们不是怀疑吗?那我就真的反给他们看看!什么谋逆反叛,赢了就是王者!”
“世民,不是你想的那样,父亲和大哥,他们,他们还是他们,他们谁都没变……”
“谁都没变?三姐,难道你忘了大哥是怎么来要我的命了吗?他自己不敢就让元吉来做,有本事就自己拿着剑来啊,我等着他!三姐,你在为他们说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心里的苦、我心里的痛?”李世民有些怨恨他的三姐居然只想着他的父亲和他的大哥,却丝毫未顾及到他。
“世民……”李慕兰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看着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弟弟,他的苦、他的痛她都明白,也感同身受,她不是不想来安慰只是真的无从说起,她什么都不能说。可是现在,难道要她看着父亲、大哥和他殊死搏斗么?任何一个都是她的至亲,她做不到!
李慕兰只能燃起一点微薄的希望,她喃喃道:“世民,大哥,他没有害你之心,也从来没有疑你,这是真的,你要相信……那次元吉的事不是大哥的意思,是元吉自己,你知道,他从小就嫉恨你……大哥也不是只想护着元吉,他真正想护的人是你!你知道么,大哥说,父亲已经登基了,他不再是父亲而是一个君王,你和大哥一个掌文政一个掌武事,若你们亲密无间,必定祸起萧墙,只有互伤才能保全!”
“什么?”李世民微微一动,他从未想到有这一层,恍然间又想起少时大哥护他的情景。
李慕兰继续说道:“这是大哥亲口说的,你相信三姐,三姐不会骗你的!你这一起兵是在把大哥逼向死路啊!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你,你让他如何自处?”
李世民双手颤抖。多少次他问自己,他很想告诉自己父亲还是父亲,大哥还是大哥,他们都还像从前一样疼他爱他。可是,他有多少次幻想就有多少次破灭,在无情的现实面前他不得不一次次逼自己的心坚硬起来。但是,李慕兰的话却击中了他的软肋,让他的幻想再次破壳而出。谁不爱其乐融融?谁不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李慕兰见李世民软了下来,便已知他已有些松动,但却不知是松动到什么程度,可她也已无计可施,唯有再次坚决道:“你放心,你在洛阳的举动我不会透露半句,但是,我会在长安城外等你,你大军来到之时,便是我自刎之时。”
“三姐……”李世民惊呼,纵然他怨父亲,怨大哥,可唯独不能怨三姐,他怎么能把她逼死呢?
李慕兰转身欲离开,李世民一动不动,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四人凭空跃出,把李慕兰围在中间,并齐声道:“大王!”
李慕兰神色未改,转身望着李世民,李世民怒吼道:“让开!让开!”
无奈,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只好把路让开,李慕兰遂径直骑马离去。
长安城外一处茶馆,李慕兰女扮男装,上到二楼,站在哪儿一动不动,眼睛却望着洛阳方向。
“慕兰,你这是何苦?”说话的是柴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里。
“你……”
“放心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谁会注意到一个驸马会去哪儿?”
李慕兰的脸上浮起淡淡忧伤:“是啊,每个人都有事,只有我没事……我又能怎么办?原来别无选择是这样的滋味……我突然很羡慕死人,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多好……”
“慕兰……”柴绍急喊道,但却想不出任何安慰的措辞,只好沉默不语。
而天策府内却是另一番情景。李慕兰走后李世民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以及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等人都静立一旁,他们真的害怕李世民突然退缩了,箭已在弦上,此时终止必留隐患,但又都不敢上前劝,生怕适得其反。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李世民看着追随他的兄弟们,走到他们的面前,低下头,惭愧道:“抱歉,我……”
“大王,不能取消啊!”薛收喊道,其他人也一起跪地齐声撕喊。
“你们……”李世民眼里含泪,几乎是哀求,“我知道,为了这一刻,大家都辛苦了,可是,可是,三姐说大哥从没想害我的,我,我想再信一次,就再信一次好吗?对不起,你们都是为了我,是我把你们带上了这条绝路,现在又让你们没了退路……”
“大王!”房玄龄突然站起身,急道,“大王,兵器铠甲早已备足,要将有将,要兵有兵,蓄势待发,正是锐不可当。长安空虚,药师、懋功皆外调,关中十二军好不容易争取过半,千古良机,一旦错失,功败垂成事小,悠悠众口难堵,万一谁无意泄露了半句,大王可还有回天之力?陆老夫子和孔老夫子新近归附,以他们在天下士子中的威望,朝中百官此刻定然人心动摇,届时一至长安,再由这两位老夫子游说,让他们转而归顺不是难事。打铁需趁热,一旦时日一久,便难再奏效。大王,桩桩件件,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也是获胜把握最大的时机,不能放弃不能终止啊!”
房玄龄一向好脾气,众人都未曾见过他如此动怒,只能说真的是情势所逼。房玄龄越说越急,只差双泪纵横,就像要亲手毁掉刚建好的宫殿一样,痛彻心扉如临大丧!
“大王!”秦叔宝也走上前道,“大王,说实话,在刚接到您这个命令的时候,叔宝确实犹豫过,也曾不屑过。昔日大王因骨肉之情而有此心,而今日又因骨肉之情而一切作罢,于此叔宝感敬于心,这才是让我们誓死追随、誓死效忠的秦王!叔宝有幸,能在秦王麾下,万死无憾!”
“叔宝……”李世民以为秦叔宝是支持他放弃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岂知秦叔宝却转而又道:“但是,大王,叔宝不愚,大家也不愚,大王也心知肚明,当今朝局形势但要有心之人就必然明了于胸,此刻若取消了,那明天就只能是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叔宝恳请大王下令吧,叔宝定为先锋,拼死撞开长安的大门!”

“对,大王,下令吧!”其他人也一起呼喊道,李世民第一次感到被人逼迫是什么滋味,而且逼迫他的人还是他最信赖、最肝胆相照的同袍弟兄!
罗士信也跑来道:“大王,虽然我年纪小可我也知道做事不能只能一半,现在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呢?大王,您再想想啊,良机难再啊!”
“你们……”李世民握紧拳头,重重咽了一口气,忍泪道,“取消,我说取消就取消,没得商量!若大军到长安,三姐……三姐必然自刎军前……我,我不能那样,她说得出做得到,还有大哥,也许真的是我偏激了,也许大哥是真的想要护我才故意假装与我不和,也许大哥……”
“大王,现在对大王有戒心的早已不是太子,而是陛下啊!”杜如晦喊道,李世民闻之一惊。
“不!我说不做就不做了,取消!统统取消!”李世民又撕喊道,而众人又一起跪地苦求。
“二郎!”李世民转过身,就看见长孙舜华牵着两个孩子,左手李承乾右手李泰,两个孩子都还不满三岁,跟着母亲迈着小步颤颤巍巍的走来,旁人看了,就像是一幅画。
李世民走过去,两个孩子便用稚嫩的声音参差不齐地喊着“耶耶,阿耶”,李世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温暖。李世民不敢看长孙舜华的眼睛,越说越羞愧:“对不起,竟然在你面前做了一次逃兵,我……我原本是真的想为你赢一个凤冠回来的……”
“我才不要什么凤冠,我只要二郎!二郎不是逃兵,是选择,既然不想再做了,那就别做了。”长孙舜华道。
“你不是一直都赞成我……”
“我只赞成二郎的决定。人生一世,总有很多羁绊,都道不得不为,其实是甘做鱼肉,想人世间本就苦多乐少,既如此那就随心好了,管他明天是风是雨,何况好与坏本就无定数,全看评判标准在哪儿,随心就是好!今天是我让二郎取消的,日后二郎若后悔了怨我就好!”
李世民凄然笑着,抚摸着长孙舜华的脸,他怎么舍得去怨她!
“王妃!”薛收跑到跟前提醒他们,“起兵之事早已铺开,现在取消,怕是难把痕迹消匿干净,万一泄露了那就……”
“不就是死么?”长孙舜华说的十分轻松,“只要能和二郎在一起,死又何妨。二郎,我只想让你知道,你若想君临天下,我陪你遥望河山,你若愿纵马江湖,我陪你诗酒为家,而若有朝一日你成了阶下囚,我就陪你黄泉含笑。昔年楚汉争锋,虞姬挥剑自刎,倘若你真到了那般地步,我亦宁死不辱,生死都是你的人,永远的,唯一的。还有我们的孩子,都和你永远一起……”
“耶耶,永远一起……”李承乾和李泰颤颤巍巍蹭到李世民的身边,拖着稚嫩的声音喊道。李世民蹲下身,抱着两个孩子,连声说“好”,并说“以后长大了不要学耶耶”。
谁知李承乾听了这句话,仰头反驳道:“不,耶耶是大英雄,我要学耶耶,做大将军……”
李世民抚摸着李承乾的头,摇头道:“什么大英雄,耶耶有什么好的,别学耶耶,学你们阿娘……”
李泰仰着头,含糊不清地喊道:“嗯,学阿娘,读书……”
李世民点点头,他抱着两个孩子,嘴里喃喃道:“还是青雀乖!”
长孙舜华看着那父子三人,不禁暖心一笑。她缓缓走到跪拜的众人前,屈身道:“抱歉,让大家失望了。你们都是千百年难遇的英雄好汉,可我们却把你们都逼上了不归之路。事已至此我们也无颜再求你们留下。就像薛公子说的,早已铺开了这么久一时半刻也确实难消匿干净,日后有无祸患也确实难料,所以,秦王府从来来去自由,你们当中谁若想从此远遁江湖,我们必厚金相赠,而谁若想另投明主,大王和我的人头也随时等候来取,你们立了此功想必也不会为人所疑了。”
“王妃……”长孙舜华这么一说,他们反倒谁也无法反驳。
长孙舜华又道:“你们放心,我刚才说的全是肺腑之言。玄龄,请你传下去,其他人也一样,只是,恳求各位来取人头的时候,念在多年情谊的份上,把我和大王葬在一起,九泉之下也必感激万分。舜华先行谢过!”长孙舜华屈身而拜,众人皆不得不回拜。话既说到这份上,谁也无法再劝下去。
薛收在旁看着,心里感慨万千。李世民却是忍不住流出了泪,没想到李承乾和李泰这两个孩子居然略懂人事,都伸出去小手去替李世民擦泪,由此一来,李世民反把他们抱得更紧。
李世民和长孙舜华牵着孩子走后,长孙无忌也离了众人,他知道他们定是愤懑难平,都需要宣泄一下,而他若在,他们必感拘束。
果然,当院里只剩他们时,他们便七嘴八舌地吵起来了。
杜如晦先嚷:“这算什么事!如此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岂是成大事者所为!我真是瞎了眼!”
“你要是觉得瞎了眼,现在可以马上走啊!没人拦着!”薛收冲着杜如晦嚷,随即就与杜如晦吵了起来,局面一下就失了控,先是程知节嚷“老子也不在这儿待了,说干不干简直窝囊死了”,然后是尉迟敬德嚷“何止窝囊啊,我就是进错了门!死胖子,走不走?我们一起走!王妃不说了吗,来去自由”,接着程知节又嚷“走,走就走,谁不敢走啊,我们重新落草为寇去,恣意快活”。
秦叔宝劝也劝不了,加上他自己也一肚子气,索性背过身去掐着腰转来转去。罗士信才不废话,直接飞上院里的树梢硬生生折下那根粗壮的树枝当做暗器仍了出去,幸好无人路过。
“好哇,大家都一肚子气,能吵的赶紧吵,能打的赶紧打,痛痛快快地全发泄出来,然后想走的走,想留的留!”房玄龄怒吼道。也许是他这个老实人从不发火,突然来这么一下大家反倒都安静了下来,很长时间寂静无声,大家都在原地谁也不知道谁在瞪着哪里。
许久,薛收平静道:“我去收拾一下,该藏的藏该毁的毁,还有那么多人的嘴,该哄的哄该堵的堵,希望都能守口如瓶吧。”说完也不待众人答话就径直走了去。
“我也去看看,回头回了长安还得忙活,这嘴就是最难堵的!哎,自作自受,谁让我选了这个门,累死也活该!”杜如晦说了这句话就紧追薛收而去。
“我也去看看,谁要是敢离开秦王府,我剁了他!”尉迟敬德甩了一句也走了。
程知节也嚷着:“谁他妈要是泄露半个字我把他脑袋拧下来!”随后也走了,罗士信喊了一句“我也去”也跟着去了。
顷刻间大家一哄而散,院里只剩下了秦叔宝和房玄龄。秦叔宝问房玄龄:“房记室,你说这么多痕迹,能消匿的干净吗?”
房玄龄仍怒气未消,气鼓鼓道:“不知道,能消多少消多少吧,反正我已经做好上断头台的准备了。”说完也走了。秦叔宝叹了一口气,也紧随众人而去。
几天后,李世民准备返回长安。启程之前,程知节、尉迟敬德和罗士信四个人推开在门外守卫的孤神庆,抱着一坛酒闯了进来,当时李世民正在外殿伏案读书,幸好长孙舜华现在内室哄孩子,不然,他们闯进来时还不知会看到什么情景。
李世民一惊,抬头看着三人,正说了一声“你们”,秦叔宝就喊着追了过来,但已为时已晚。
“大王,他们……”秦叔宝歉意道。
尉迟敬德不管其他,从罗士信手里夺过那坛酒,抱着重重放到李世民的面前,然后开坛,嚷道:“大王,你这算什么,上阵砍杀的时候你没忘了我们,封赏的时候你没忘了我们,怎么现在有危险了就想着把我们推开?太不够意思了,你必须先喝!”
程知节也道:“大王,我们在中秋那天说好的,天地长存,日月不改,永远同在,可你就那么急着想把我们推开吗?什么来去自由,全是屁话!我们死也粘在这儿了,说什么也不走!”
而罗士信早已跑到李世民身旁,把那坛酒抱起硬塞到了李世民的手里,催着道:“你先喝!”
“你们……”李世民不禁热泪盈眶,“对不起,是我对不住大家……”
罗士信不耐烦道:“哎呀,你到底喝不喝,快点儿喝呀!你快把我的大王还给我,我的大王才不像你这么婆婆妈妈的!”
李世民与其他人不禁都笑出了泪,李世民抱起酒坛,笑着说道:“好,什么都不说了,都不用说了,我喝,我先喝!”说着就仰起头喝了一大口,其他人呵呵笑着,也依次接过酒坛分别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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