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英雄末路长安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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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世南和欧阳询连连向薛收使眼色,怪责他过于直接了。其实通过这几个时辰的交谈,大家也都约莫猜测到魏征在东宫的地位,薛收暗暗放下心来,故来了这次试探,他认为对魏征,直来直去永远要比拐弯抹角强。但虞世南和欧阳询不满意薛收如此直截了当,他们认为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果然,魏征死死地瞪着薛收,逼出杀人的目光,严厉道:“薛公子的好意魏征心领!没错,良禽择木而栖,我听说秦王数次谩骂薛公子,太子可是仁厚的很,薛公子为何不弃恶从善呢!再说,你怎知我在东宫不受重用,是太子体恤我,不愿我多操劳而已!”
薛收微微一笑道:“是,如此说来那秦王还真是最不懂得体恤的,哎,我们整天忙里忙外的,连喝口茶的工夫都要额外相请呢!”
魏征死死瞪着薛收,一言不发。薛收又笑着追问:“兄长不再考虑考虑吗?秦王府的大门可是永远都开着呢!”
终于,魏征不再忍耐,站起来,厉声数落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薛公子说到了这里,那我们不妨仔细说道说道。哼,秦王究竟意欲何为,你知我知,但有一点请别忘了,不管做什么事,首要的就是要能团结人,只有团结才能干大事。可你看秦王,就他那脾气,这满朝上下,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弹劾他的,有多少对他心存不满的,老实说,除了你们自己人,你还能指出几个来说他好的?哼,人都团结不了,还能成什么事!”
薛收也站起来,迎着魏征杀人的目光,也厉声道:“是,没错,每次征战回来弹劾他的折子都能堆成山了,前朝后宫,他几乎把所有重要的人都得罪了。可是,也有一点请你别忘了,他不是团结不了人,而是他只能团结纯臣、正臣,只能团结忠信仁义之士!为什么越是胸怀情义的人、越是志向高远的人、越是名德重望的人就越愿意与他结交,甚至掏心掏肺?秦王可没有拿着刀逼着他们,是大家主动投之,你面前的这两位老夫子就是其中之一。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魏征气的脸颊鼓起,却又找不到反驳之言。前些天李世民尚未回长安时,他就建议李建成与虞世南、欧阳询结交,说他们在文人中声望极高,宜早早拉拢。可李建成认为虞世南、欧阳询最多都只会写写画画,别的一无所长,交之无益,何况,就是因为他们声望高,他才更应该避嫌。当李世民与这两位结交的消息传来,李建成又道:“为人臣子,越是声望高的就越应该避嫌,可这世民竟然这么肆无忌惮,只怕早晚会引起父亲警觉,那样正好,我大可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
面对薛收的相逼魏征气愤不已,他已决定效忠太子,便绝不会更改。他终于想起一点,幸灾乐祸地质问道:“只能团结忠信仁义之士?薛公子,言过其实了吧?只怕并不是所有的忠信仁义之士都愿与秦王结交吧,嗯?”
薛收笑道:“至少十之八九,纵有一两个例外,也无碍大局!”
“你……”魏征出来是想散心,可现在却全剩下了堵心和气愤。他面对着眼前早已投入秦王府阵营的三人,纵是朋友也情义早断,竟径直愤怒地甩袖而去,连辞别的礼节都全然忘记。
魏征走后,虞世南走到薛收面前,问道:“伯褒,刚才玄成说秦王数次谩骂你可是实话?哎,这孩子呀就是这个脾气,可我相信他一定绝无恶意,还望伯褒你千万别放心上啊!这孩子,他其实挺好的,也挺苦的……”
薛收向虞世南拜道:“老夫子请放心,那不过是夸张之言而已,即便真有,也是性情所致,伯褒岂会在心?我跟着大王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明白他的。”
虞世南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欧阳询则哈哈大笑,开始打趣起他来:“世南啊,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孩子呀,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不会有事的!”欧阳询又转向薛收,替魏征说起话来:“伯褒啊,这玄成呢就是这个性子,我们一起在窦建德那儿的时候他就没少给我们来刺儿,你千万别介意,玄成他没有恶意。”
薛收又是一拜,说了一声“不会”后就告辞而别。
薛收未就此打道回府,而是牵着马,在街市上随意闲逛,慢无头绪地想着一些自己都不知道想什么的事。见几个孩子在念着诗文追闹,忽又想起数年前观摩的《兰亭序》,宛似历历在目,便想去挑些上等的纸墨来,看能不能再次默写出来,而如果还能让两位老夫子给指教指教,那也不枉此生。可走着走着他就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惨叫声,他听的明白,那正是杜如晦的声音。薛收不敢怠慢急忙赶去。
自李世民派萧翊暗中去寻《兰亭序》后,房玄龄和杜如晦便即刻来到街市上挑选上等的笔墨纸砚。杜如晦对房玄龄道:“辅机呢,自有大王帮忙备着,我们呢只有靠自己了,得赶紧挑点儿好的纸墨来,不然等《兰亭序》来了后怎么去拓?可是好不容易让大王答应我们的,机会难得,别浪费了!”
“那是!”房玄龄赞成道,“兰亭天下无双,也须有好纸好墨来配,不然岂不暴殄天物。虽说大王不会吝啬相赐,可到底还是自己准备的才有诚心,不能辱没了王右军啊!”
“对!”杜如晦道,“诶,玄龄啊,到那天啊,我们一定得斋戒三天,再去恭恭敬敬地拓来,这才对得起王右军!”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挑选,当他们往回赶时却有一众人横在街中,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抬头一看,发现正是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他们困惑不已,继而想起了症结所在。他们返回长安后,有一次杜如晦经过尹阿鼠的家门忘记了下马,尹阿鼠顿感受到了侮辱,又想起与李世民的过节,更是气愤难填,刚想教训一下杜如晦,奈何彼时薛收在侧,他的那些家仆岂会是薛收的对手,故而不敢妄动。
其后,尹阿鼠一直想找机会来报仇,可惜杜如晦要么深居简出,终日待在秦王府,要么出门时身边总有武将相随,总是很难找到机会。人都说只要坚持机会就总会垂青。果不其然,尹阿鼠发现今天只有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个书生外出,他大喜过望,即刻带了一些人在街上等着。
尹阿鼠得意地看着俩人,讽道:“跑啊,你们跑啊,我看你们往哪儿跑!哼,我乃皇亲国戚,你们过我的家门居然敢不下马,士可杀不可辱,今天我就让你们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杜如晦“哼”了一声,嘲笑道:“哟,不简单啊,士可杀不可辱,国丈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喝了多少墨水才逼出来的啊?累不累?”
“你……”杜如晦这么一说,尹阿鼠更是胀的满脸通红,说来也奇,越是没学问的人就越不想让别人说他没学问。尹阿鼠不再与他们废话,做了个手势,身后十几名家仆就蜂拥而上,立刻把房玄龄、杜如晦二人按在地上暴打。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当所有人冲过来的时候,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还是大惊失色,毕竟他们半点儿武艺不懂。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们即将冲过来的瞬间,杜如晦迅速把房玄龄护在身下,十几人暴打,杜如晦惨叫连连,嘴里鲜血直吐,房玄龄又急又无计可施。后来,尹阿鼠仍觉不解气,竟抓起杜如晦的手硬生生把杜如晦的手指给踩折。十指连心,杜如晦大声惨叫一声,立时晕了过去。
恰在此时,薛收及时赶到,他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人给击退,并大声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秦王府的人岂是这般任由你们欺负的!”

尹阿鼠见有人赶到,又听到“秦王府”三个字,顿时吓得冷汗直冒,三步并作两步地瞬间跑了没影。薛收看到杜如晦的惨样,心如刀绞,也无心去追,赶紧和房玄龄一起扶起杜如晦狂奔回了秦王府。
他们一回府,就赶紧叫来了张宝藏。经过一番诊治,杜如晦慢慢醒转过来,“哎呦”两声只觉浑身疼痛,房玄龄又喜又气,连声埋怨道:“如晦啊如晦,枉你自诩聪明,怎么那么笨!你以为你是什么,铁打的啊?把我按在身下自己去遭那份罪,怎么受得了!”
杜如晦却笑道:“你房玄龄一直温温吞吞的,难得有这么急躁的时候,可喜可贺啊!”
“哎呀,如晦!”房玄龄一肚子的怨言,可就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薛收见两位兄长斗气,知已无大碍,不禁放心地笑了一下。可他的那个心刚放下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是李世民,人还未到怒吼声就传了进来:“谁不想活了?吃熊心豹子胆了?信不信我立刻拧断他的头!”
“大王!”李世民一进来就顾不上与众人打招呼,直接追问张宝藏杜如晦伤情如何。张宝藏道:“启禀大王,杜参军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安心静养便好,只是手上的伤……伤及筋骨,怕是要多养几个月了!”
听着张宝藏的描述,李世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房玄龄、杜如晦、薛收三人,逼问道:“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杜如晦感受到李世民的关怀之意,感激莫名已心无遗憾,他怕李世民乱来,便道:“大王,您……您千万别冲动,如晦没事,真的没事,有大王关怀至此,足矣!”
可李世民却自责不已,他关怀,他关怀过吗,这几个人为了他受了多少累,可结果呢,竟是这般的被畜生欺负,他若真的关怀到位,就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冷着脸,自言自语道:“是那个尹阿鼠对不对?你们这么狼狈的回来,早就传遍了,还瞒得了吗?我宰了他!”
李世民转身就往外跑,薛收见状赶紧跑到李世民面前下跪相阻:“大王请留步,您若要去就薛收的尸身上踏过去!”
“你……”李世民火冒三丈,这边怒气还没消,那边杜如晦也从床上滚了下来,苦苦哀求李世民千万别因为他再去制造事端,而杜如晦滚到地上不免又触痛了伤处忍不住哀嚎不已。李世民担心杜如晦的伤势不得不退回来把杜如晦重新扶到床上,张宝藏赶紧又赶过来重新诊治,连道:“大王,杜参军的身子骨可比不得沙场武将,情绪过激,有害无益啊!”
“大王!”杜如晦拉着李世民说道,“臣这点儿伤不算什么,大王的处境才是紧要,别因小失大啊!”
“如晦!”李世民急道,“什么小什么大,你的事就是大事,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么白白受欺负吗?那我成什么人了!”
“有大王这句话,如晦此生足矣!大王,我们一起风里雨里这么多年了,您都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不一样咬着牙挺过来了吗?您是草原上的雄鹰,大海里的蛟龙,若我们几个连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那还有什么资格跟着大王?成大事者苦心志、劳筋骨啊!”杜如晦忍着眼里的湿润劝道。
“大王,您请三思,您不是答应过伯褒不再冲动了么?”薛收也跟着劝道。
李世民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究竟何德何能,自己都这样了,却还时时刻刻想的是如何能让他最好。“我……”李世民欲言又止,如果他再不顾一切,那最痛的就会是他面前的这些朋友,而这是他万万不能为的,可你要他什么都不做,他又难受的紧。
这时,孤神庆突然跑来向李世民禀报,说是宫里来人了,请他去一趟。一听此言,每个人都倏然一惊,很明显,一定是尹阿鼠恶人先告状,李世民此去,凶多吉少。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来的正好,我还正想进宫去呢!”薛收怕他又冲动起来,挡在他的面前不准他走。杜如晦也适时大叫:“大王,若您因为如晦去顶撞了陛下,那就请您回来为如晦收尸吧!”杜如晦把绑在手指上的麻布一一拆掉,称李世民若不听他就让这只手废了,急的张宝藏连声斥骂,说自己白治了!
“你们!”在大家的一再相逼下,李世民不得不退步,他亲自走过去,亲手给杜如晦重新包扎上,不甘又无奈地郑重承诺道:“你们放心吧,我答应你们不恼不怒不追究,任凭打骂无怨无悔,这下行了吧?”
虽然李世民做出了承诺,可李世民走后薛收一直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他还是不放心,忽道:“我去找下宇文士及,让他进宫一趟!”
“去找欧阳老夫子吧。”一直在旁思索一言不发的房玄龄突然说道,“宇文昭仪那儿,还是留一条暗线的好,能别动先别动,万一弄不好都明了,我们就一点儿筹码都没有了。暗线,还是留着关键的时候用吧,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可不能白白折了!”薛收会意,点了点头就急忙忙跑去了欧阳询府中。不久之后,长孙无忌以及褚亮、褚遂良等人都陆续前来探望杜如晦。
正如薛收他们所料,尹阿鼠回府之后越想越怕,只得进宫去找女儿。尹德妃想了很久,最终决定恶人先告状,她扶着父亲痛哭流涕地跪在两仪殿,向李渊痛诉秦王府的人如何欺负堂堂国丈尹阿鼠。尹德妃哭道:“臣妾自知资质平庸,如果侍奉陛下有何不周,就请陛下直接惩罚便是,臣妾绝无半点儿怨言,可……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波及父亲啊,连一个下人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堂堂皇亲,那臣妾真的不敢想象,那些普通百姓不知道得被秦王府的人欺凌到何种程度!陛下爱民如子,您不能不为百姓做主啊!请陛下明察!”
李渊本就对李世民有些不满,那虞世南,他那时不知是如何诚心诚意地去请,又是许官又是许利的,可虞世南半点儿不为所动,他当时还十分敬佩虞世南的气节,准备要广昭天下,好好褒奖一番。谁知褒奖的诏书还未下,虞世南就因李世民的一封信而入了秦王府。李渊不明白,难道就因为那几天的师生情分吗,可纵是那几天的师生情分,当时李世民也没少折腾虞世南,常常让他死去活来。他一直担心李世民骄横起来,这下好,尹德妃这一状正吻合了他的担心,竟不假思索就信以为真,立刻请李世民进宫质问。
李世民跪拜之后,面对尹德妃的颠倒黑白,他握紧拳头,强忍怒火,心平气和地陈述事实,请李渊务必查办明白再处置,孰料李渊根本不信,他的数次辩解在李渊听来都是狡辩之辞。李渊见李世民不仅不认错反而颠倒黑白、推诿责任,恼羞成怒,便开始不停地数落和斥骂起来。
李世民记得自己的承诺,不恼不怒不追究,也就一言不发,任李渊开骂,可这在李渊看来又是一种不服和顶撞,更是加劲斥骂。李世民先是不解、不服,后来却越来越平静,心也渐渐跌入谷底、变得越来越冰冷,随便李渊怎么责骂,无论真假,他都已不想再辩解半句,宛似早已灵魂出窍一般。尹德妃在一旁看着听着,暗里得意地阴笑个不停。
“启禀陛下,欧阳老夫子在殿外等候,说是有御状要告,与秦王有关。”正巧李渊骂累了,就有侍者进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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