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李罗密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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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几日,参劾疏与抗辩疏都抵达京中,仪阁与军帐都各收一份,两处都不敢自专,正犹豫间。
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孙启做的这个局并不复杂,表面上,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是策反齐敏文,使与马伯濂积怨多日的齐敏文反戈一击,进而利用马氏父子对齐敏文的信任以及信息沟通的急迫,促使马伯濂铤而走险,借以坐实马伯濂的罪状。这一招不能说不高明,但若仅仅看到这一层,那未免把这次蓄谋已久的构陷看得太简单了,要是谋略止于此,那京中只需派一名持节使臣入北军问一两句话便可化解。实际上,全局最关键的人物并非齐敏文,也不是孙启,甚至根本不在北军中,而是远在千里之外,于京中军帐安然高坐的华军副元帅——李嵩。孙启这盘棋最妙的一招不是手段,而是时机,孙启看准了李嵩在军帐、仪阁两处最高机构短暂的执掌时间,用马伯濂的失误送给李嵩一个天大的机会,至于剩下来的事情,根本不用迟峰等人操心,相反,此时如果过分操心,有意联合李嵩,反倒是弄巧成拙,北军迟峰一党只要将弹劾马伯濂个人的折子向上一递,大可以坐享其成。
话分两头,李嵩这时候在军帐、仪阁两处都见到了同样内容的两份折子,与之共同署理仪阁的王悟承见到这份折子明白其中利害,于是干脆直接把仪阁的这份折子也转给军帐处理,李嵩见王相这般举动,明白这是王相有意成全他,也是王相明哲保身的撤退之举。但反过来看,朝野内外都知道李嵩与马淳有隙,这个时候如果李嵩下手,难免招来外间非议,说不定也会给自己的政治生涯留下污点,而这是李嵩不愿看到的,思来想去,李嵩决定把两处的几本折子一并上报给皇上,然后静观其变。
不出李嵩所料,皇帝拿到这两份折子也生出不少疑窦,但对李嵩没有因公废私,寻机构陷还是十分满意,不过迟峰与马氏父子各执一词,皇上一时也难有决断,于是下诏着御史台都御史罗应龙负责督办此案,并赐节予查案御史,可行钦差事。如此一来,度定马伯濂是否有罪,罪有几何的权力实际上操控在这位罗大人手上了,而这,实是李嵩所乐意见到的结果。
就在罗应龙准备派出查案御史前往北军的前一天夜里,李嵩终于登门拜访罗府。
罗应龙听门房来报李嵩到府,本想借故推脱不见,他岂能不清楚此时庙堂上下都在盯着自己,接了这份差事后他就自况道“如今我之状况,如坐屋脊,向左则左,向右则右,但无论左右,我皆有堕地之忧”,这是实情,所以他尽力平衡自己的位置,而如今李嵩登门,无异于是要将他这个坐在屋脊上的人强行推到一边,这怎能不令他心生戒备。但是,罗应龙是一个在政治上有进取之意的人,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和事佬,而目前他最大的企图心莫过于进入仪阁,若此时得罪正在署理仪阁事务的李嵩,无异于给自己的仕途平添桎梏,这是罗应龙断然不为的,所以,李嵩,还是必须见。
李嵩入得府来,与罗应龙不过平常交谈,平日里两人也不过泛泛之交,谈不上多少情谊,这本来是求人办事的忌讳,“有事即召,无事即去”,即便是君臣之间,这样的关系也不能长久,何况同僚。但是,此时此刻,对于马伯濂这个案子而言,李、罗两人平时不甚交好的关系反倒为李嵩提供了运作的可能,否则,怎么掩过众人耳目呢。

几句话后,罗应龙还是先问:“李帅深夜到此,恐怕不是为与在下闲话家常的吧?”
李嵩:“不错,确有要务。”李嵩很坦然,仿佛自己并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的这番表现出乎罗应龙的预料,但又在身居高位的情理之中。
罗应龙:“李帅不妨明言。”
李嵩笑了笑:“罗大人自是洞若观火,还不知对马伯濂一事将作何定夺?”
罗应龙也笑了:“既然陛下委以重托,我定当尽心竭力,是非纠葛,自有陛下明察。”这是罗应龙婉拒了李嵩的拉拢。
原来,就在前几日,马淳已经托人把关系找到罗应龙这里来了,两人虽非故旧,但多少都有些余地,而且罗应龙凭借多年监察的经验,很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件案子不同寻常的意味,所以他事实上不想有所偏袒,只是查清事实,免得惹祸上身,但李嵩的意思也已经很明确了,非得要拉罗应龙下水,这当然是违背罗氏初衷的。不过,这样的情况和局面,李嵩事前是有准备的。
李嵩见罗应龙这番态度,便也不再强勉,说了些其他话题,李嵩便起身拜别,罗应龙当然要起身相送,临别时,李嵩突然无意间发问:“大人与王相不和?”李嵩问得直白。
罗应龙先是一愣,随即赶紧矢口否认:“王师傅领衔群臣,道德文章自是朝内一流,下官仰慕尚且不及,怎敢不和?”
李嵩笑笑:“没有不和就好,同朝为官,何必与上峰抵触,想来下次入阁,王师傅必定能同意你的。”
罗应龙嘴上说着附和之词,心下却是一惊,讨论入阁这样的大事,本是朝中的绝密,在场大臣是绝对不能外传的,可李嵩现在不但说了,而且说的已经非常透彻,这是罗应龙始料未及的,而李嵩把这样大的消息透露给他,显然不是冲着两人本就不多的交情,那冲着什么呢,不言自明了。
两人相互行礼拜别,内心却都是波涛翻涌。李嵩将王悟承阻止罗应龙入阁一事暗地透露给罗,这是犯了大忌的,而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一目了然的,这次赤裸裸的拉拢,如还是不能见效,则李嵩是竹篮打水。而罗应龙得知王悟承阻止自己入阁,这心中忿恨自是不待多提,更为要紧的是,李嵩这样的举动是明明白白的结援之举,如果自己不识抬举,很有可能本来的“结援”,就要变成“结怨”了,最终,罗应龙权衡再三,拿定了主意。
次日,三位御史受罗应龙之命,奉天子节仗,启程前往北军驻地查案,来回行程,前后探访,直至最终定案,呈上御览,其中又有颇多曲折,但总体而言,并无大事,故不费笔墨赘述。总之,一个月后,御史台向皇帝复命结案,所呈奏折洋洋洒洒千言万语,但用最末一句尽可归结起来:
“查马伯濂一案,虽事出有因,但实据凿凿,陛下圣恩洪德,谅可宽宥马氏不报之过,然此案始出,则马氏拥兵之弊已初见端倪,后为如何,非臣所能言,圣明烛照,望请终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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