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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在中原极北,如问多遥远或需几万里路程,我却答不上来。这儿终年白雪皑皑,偶有两天晴日,则处处银装素裹,洁净无尘,倒是无欲无求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红日落下,月亮爬上来,山林深处无踪迹,万籁俱寂……
木屋结结实实,被围裹的密不透风。睡前壁炉内新添些柴,此时火头渐旺,够烧一整夜了。舞衣,刘启父亲,我公爹,自蓝田采了块暖玉置屋内。火苗跃动,玉流光溢彩,炙得屋内热烘烘,即使盖薄衾被也不觉冷,如沐浴在春天里一般。
雪国人传公爹是位大人物,极富传奇色彩,活过千秋万载,年纪不可知。舞衣,听名字就够神或者仙的。我印象里,公爹常穿戴灰色袍子,赶麋鹿至浅雪的斜坡,让它们啃食雪下苔藓。冷风穿梭于松林,他持鞭站立,应该很享受独处时的安宁。
雪国人为鹿提供盐,居住场所,养猎狗照看鹿幼崽。鹿向雪国人奉献奶和肉食,甚至在盛大的篝火晚会,可做表演者舞伴。雪国人总能寻求某种方式,与鹿共存,建立起密切的关系。
远古之战。不知哪朝哪代的战争,天下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公爹联合黄龙道人、草驼老者、四眼蛇后、后土狄娟运转炼妖壶,将罪魁祸首离兽封印于极北之地,将吸血鬼王困于北疆火云山。自此,四海无战事,天下休养生息。呵呵,公爹故事多得多,远不止这些。
外面夜风微动,我合眼躺着,细数近三十年的过往,又想着公爹此刻应跟麋鹿们随便在哪处,就能度过一晚,向来平安无事。
“爹来了。”刘启翻身侧卧,面对我。
宝儿睡中间,低声吱嗡着,伸胳膊扭动下,没动静了。
“嘘。”我也翻身侧卧,悄悄给他俩掖好衾被,轻道:“宝儿在做梦。”
“宝儿叫余庆怎样?”刘启问。
“余庆?”我重复问。
“恩。”刘启应。
“可是‘积善余庆’的余庆?”我脑袋闪过这个字眼。
“是。”刘启应。
“很好。”我感觉很幸福。
“明日告诉宝儿,连爹一起。”刘启道。
“恩。”我轻声回应。
屋外浅浅鹿鸣。公爹手脚极轻,开圈棚门,赶鹿进去,关圈棚门,后就安静无声不知所踪了。次日他准来,继续赶它们四处游荡,寻浅雪处,啃食苔藓。
“爹干什么去?”我问。
“应该是风月国,去看我娘。”刘启答。
“哦。”我有些懊悔。
壁炉火光跳跃,暖玉流光溢彩。刘启枕臂侧卧面对我,不知神情如何。他身世迷离,成长于太平山庄,流浪于中原西北,定居于古瓜州,建周国,后却向墓穴人归还王权,甘愿随我隐居于雪国。刘启和我的爱情,冲破重重阻扰,现在可算圆满修成正果了。
适才我那样问他,有没有问到伤心处,有没有让他在黑夜里流泪哭泣。我错了。刘启生母英甄女亡,养父刘茂亡,养母钟氏亡。
至亲至爱之人,次次生死别离,足以将他击垮,再不能振奋。可他是我男人,仍奇迹般站起来了。
夜已深,我轻舒口气,渐入梦乡……
第二日雪晴,足足让我惊喜半晌。公爹未赶回,刘启带宝儿去仙人湖跑凌鞋,我翻出样子针线,在院内为宝儿新做猫头鞋。可怜我手脚笨拙,跟林外猎户的巧媳妇连学仨月,愣生的很。
宝儿今年四岁,我比量着将他六七岁穿的提前做了。我是宝儿娘亲,怕他伸手要时,拿不出东西交代。
刘启起早清完院内积雪,开圈棚门,把鹿放了出来。我细细观察,母鹿多温柔慈爱,喜卧着享受阳光,公鹿多活蹦乱跳,教幼鹿翻越栅栏。我家无院墙,使栅栏围挡。栅栏高高低低,宽宽窄窄,被它们碰倒多处。
我驱赶几次无效果,心内骂它们顽劣白眼狼。有只幼鹿挂了铃铛,走路咔哒咔哒,我觉着可爱好听,倒打消了下狠手的念头。
巧的很,他们爷孙开会商量过,竟同时回来?宝儿骑着刘启脖子,高高在上,威面八方,像尊贵的王。他们有说有笑,玩得很开心。
“娘亲。”宝儿落地,扑棱着双臂飞奔,要入我怀。
“慢点慢点,小心针扎。”我慌忙丢开活计,揽宝儿入怀。说不尽的亲热香甜。
“娘亲在给余庆做鞋么?”宝儿仰脸问。
“余庆?”我有些迟疑,笑答:“当然,娘亲把余庆宝儿长大后的鞋子做出来。”
“娘亲要出远门么?爹说娘亲是圣姑,万千教徒仰望的女神,要抛弃余庆去做圣姑么?”宝儿问。
“哼哼哼。”我眯起眼睛,捏宝儿肉嘟嘟的小脸,解释:“这里是家。娘亲岂肯为名利,放弃家,放弃可爱的宝。”
公爹并不打骂鹿,默不吭声的去修葺栅栏。刘启立在我们跟前,看娘俩说笑逗乐。日光温暖,他的身影斜铺在地上,甚安静。
我抬脸见他手内握滑铁绳索等物,并夹携着棉袄,低头见宝儿衣衫单薄,惊道:“不冷么,穿上袄,哪怕披着。”
我慌忙搂紧宝儿,像母鸡把仔藏在翅膀里,给他温暖。
“哎呦娘亲,余庆不冷。”小家伙叫嚣着要挣脱。

“怎么,我这辈子做次娘亲还要遭嫌弃。”我暗道,将宝儿搂的更紧。
刘启立在旁边,只顾看。我白眼瞪他,抱怨:“宝儿不知冷暖犹可原谅,你这样惯着,冻坏他怎么办。”刘启无动作,还抿嘴笑。
“我有名字,叫余庆。今后娘亲称呼我宝,余庆都行,但还是希望余庆多些。”宝儿扭动着不老实,总想摆脱我。
“嘿,好家伙。”我刚要动气,见宝儿掏块玉出来,举着让我看。
“爷爷送余庆这个。”宝儿道。
此玉非彼玉,为蓝田奇物,近身而能生温。我的气戛然消失。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宝儿缓缓念着。
我噗嗤一笑,看看刘启,暗道:“这酸诗,你教的吧。”
刘启不答言,尽是抿嘴笑。我们娘俩这么好笑。
宝儿一字不差的念完酸诗,仰脸道:“娘亲知道吗,素女曾鼓五十弦瑟,庄周梦为蝴蝶,望帝魂化杜鹃,南海鲛人眼泣出珠。余庆这玉,则是爷爷从蓝田县东二十八里,玉山内采得,十分罕见。”
我待要听宝儿如何解释后两句,谁知他左右翻看那玉,不停手了。
“不给你娘亲讲讲仙人湖的事,好不好玩?”刘启终于开口说话。
“哦娘亲,仙人湖上跑凌鞋,想快快,想慢慢,跟鸟儿飞一样自由……”
宝儿说这话时眼放异彩,滔滔不绝,而我的思绪,却回到那段漂泊流浪的日子。
草原广袤无边,仙人湖冬季很短,常蓝天白云,风和日丽。苍鹭鸟,潜水鸭带新仔水内嬉戏,燕鸥围泊船翻飞。船桨闲置于船舷,船舱内装满鱼。夕阳时,我爱靠着刘启肩膀,席地而坐,看西边晚霞低垂,淡飞。时光虽短暂,却总那么美好惬意,让人迷醉。
公爹修补完栅栏,收斧头回敞棚时,发现好东西,忙喊宝儿。宝儿满脸兴奋,从我怀内飞奔出去,跟在公爹屁股后头。公爹回身示意宝儿别声张,要蹑手蹑脚捕它,并指了具体方位。
宝儿步履无声,缓缓靠近再靠近,刚要来个饿虎扑食,忽闻得连声惊叫,有只枯叶鸡扑棱着翅膀,飞快的窜出去了。枯叶鸡,也叫斑尾榛鸡,翅羽色泽纹路形同枯草树皮,林内隐藏高手,让人难以辨别。
宝儿,我家的男子汉,对雪国乃至天下充满好奇,迫不及待的认识他们。惊走枯叶鸡,宝儿不哭闹着去追去找,反而咯咯乱笑,让我安心许多。
我笑出声。刘启转过身看爷孙俩,也轻笑不止,身子微颤。
鸡飞无蛋。雪国冬季漫长,犹如太平山庄最后的雪天,生灵难觅食物存活艰难,更别说下卵生崽。最后雪天,中原宁王派军队围困山庄,断水断粮,刘启率残部负险固收,缺衣少食,而宋家日日花天酒地,歌舞不息。宋家也是战争赢家,胜利者。
当时情景之惨烈,我亲眼见过,真应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鸡飞没关系,爷爷带你玩如何?”公爹举起宝儿,想补偿他。
“好啊。”宝儿满口答应。
“等着。”公爹放下宝儿,出敞棚轻挥袍袖,院外林木雪地消失,出现了整片的冰湖。公鹿脚打滑,站立不稳,乖乖滚回院内。幼鹿滑翻几次,跌跌撞撞的爬至边缘。
“爷爷真棒!”宝儿拍手叫好,奔向冰湖,脚下自然包了滑铁。
“余庆慢些。”公爹脚步如飞,追宝儿去。
“多像仙人湖啊!”我望着爷孙俩快活自由,犹如神仙,不觉回忆起那段时光。虽漂泊流浪,却惬意美好。
“冬季的仙人湖。”刘启蹲在旁边,凑过肩膀让我倚靠,望着冰湖心往神驰。
我猜想刘启也迷醉那段时光。如同现在,我俩相依相偎……
公爹能呼风唤雨,万物在他手内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太多的非凡本事。我和刘启都已习惯,不足为奇。
“晚间烤鹿肉如何,跟爹一起吃?”刘启问。
“好啊,宝儿可喝些果子酒。咱们围火盆吃鹿肉,喝烫酒,顺便听爹爹讲远古之战的事。”我靠了靠刘启肩膀,轻道。
“咱俩的故事宝儿听完了吗?”刘启问。
“故事刚开始……”我偎依在刘启怀内。
刘启许久未有动静。阳光甚好,人易慵懒犯困,我猜想他是不是打盹呢,故道:“讲个笑话逗乐子如何?”
他竟然应了,缓缓道:“咱们有鹿,就说鹿吧。”
“雪原住着鹿老爹全家。鹿宝渐渐长大,却不开心起来。于是鹿老爹鹿老娘问,怎么啦。鹿宝翘翘尾巴,沮丧着脸答,我的尾巴太短,比不过松鼠。”
“鹿尾巴有长的么?”
“有啊。”
“骗人。”
“当时鹿老爹说有,鹿老娘也这样问。鹿老爹清清嗓子,捋胡须道,我年轻时尾巴就长,后来冻坏扔掉了。”
“梗原来在这。”
院外冰湖上,爷孙俩笑声清朗,自由自在如飞般穿梭。我是鹿鸣,原辉煌圣教圣姑,愿一生与刘启相依相随,如笑话内的鹿老娘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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