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埋下一座城(8)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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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的广播音机械单调地回响着。抱玉终于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递上了那张几乎被汗湿了的信用卡。
“请给我一张飞往波士顿的机票。”
她站在售票窗口,穿着Prada新出的米白色长款的风衣,脖子上围一条杂色的毛线围巾,边角处小小的LV的logo在灯光下熠熠闪烁。她用优美动听的声音跟对方说着自己的需要。当售票员问她座位席别时,她想了一想,笑着说:“头等舱。”
领完登机牌,她坐在候机厅里,看着航班信息的电子屏在有节奏的翻滚着。周围不少男性的目光都像一双双手一般扒着她的身影不放,她都习以为常,有能力的人影响别人,无能力的人被别人影响。
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决绝奔放的周抱玉,那也好,索性提一把刀子将傅云起逼到无路可退,可惜她不是。徒有一副娇艳夺目热辣狠毒的皮囊,却没有狠辣的性格。
许尽欢看着她的眼睛,问她:“真就这样决定了?”
她点头,转过脸去问旁边坐着的顾恒止,说,“就送到这里吧,孩子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但条件有一个,你们家不能再狙击云氏,必须和我签下字据,我不想傅云起难堪。”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像是根本没有考虑就说出了答案。
顾恒止点头,看了眼许尽欢说,“我们一起送你到波士顿,等下会去要求升舱,安顿好了之后再回来也不迟。”
“就是的!周抱玉,你别想这么快就甩掉我!”许尽欢情绪激动。
她说“别想”的时候喷了特别浓重一口唾沫星子到抱玉脸上,抱玉面不改色擦了擦脸,说,“许尽欢,你有没有人性啊?你见过说话的时候跟下水管似的喷别人一脸唾沫的人吗?今天算你运气好,我也懒得骂你,你知道,我是个孕妇,稍微用力说话或者呼吸都有可能大血崩,我怕我一骂你孩子就真的会掉出来。”
说着,周抱玉翻了个白眼过去,许尽欢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她终于恢复了自己獠牙上毒液闪闪的样子,看起来格外亲切。
“粥粥。”抱玉突然想到什么,“这个名字不错,薏仁粥的粥,以后就这么叫这孩子吧,听上去就像波士顿一个不要脸的中餐馆外卖员。”
他们还在笑闹着,候机室里的轮播电视又开始放新闻了,屏幕上出现傅云起的脸,就像抱玉刚从爱琴海回来时一样。
顾老的寿宴正在进行,说稍后有重要的事要宣布。而傅云起和顾嘉妮则并排坐在宴会正中央的位置,环形的镁光灯打在他们身上,音响声音很大。灯光聚焦在他和她的身上,万众瞩目,明眸皓齿,天赐良缘,他们是男才女貌。
掌声安静下来后,顾老苍劲有力的声音说:“各位来宾,承蒙各位关照和厚爱,我们嘉恒才有了今天的成绩。我一手创立嘉恒至今,风雨三十年,摸爬滚打,不知不觉,人就老了,今天是我六十寿辰,借此机会,我有两件事要宣布。这第一,嘉恒董事长的位置从今天起由我的儿子顾恒止与女儿顾嘉妮来接手。”
掌声再次响起。
顾恒止在旁边喝着矿泉水,瞥了眼抱玉,“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抱玉没吭声,眼睛依旧盯着屏幕。
“阿止留学回国后,跟在我身边打理公司已有多年,我也考验了他多年,现在才放心把公司交给他,至于嘉妮,她刚从巴黎学成归来,嘉恒的将来,就看你们年轻人这一代了。也希望在座的各位,多多支持犬子和小女,谢谢!”
掌声起。
“这第二件事,就是小女嘉妮的婚事了。嘉妮今年30岁,早已到婚嫁年龄,我最想看到的,就是嘉妮穿着婚纱,我能够在教堂里挽着她,亲手把她托付与人。我和傅家人的感情想必在座的各位是知道的,两家交情深厚,云起也是我看着他长大的,我很欣赏他。他父亲在世时,和我的关系就像你们年轻人说的兄弟,好哥们儿!嘉妮和云起的婚事,我们父母先做主,就订了,订婚仪式择日举行。”
掌声不绝于耳。
抱玉看着电视屏幕,那边的掌声那么刺耳,锐利,傅云起,好像全世界都在为你和另一个女人的婚事鼓掌。
相形见绌的是,我们俩在一起,能为我们祝福,鼓掌的,有几人?
我们是不被祝福的一对人。
她眼泪大颗涌出,用手背一次次拭去,那是个与她无关的世界,有无数的欢声笑语掌声飞了出来。
“抱玉,你都听清楚了吧,顾老一心想纳傅云起为婿,云氏现在也不得不攀附顾家的势力,二者一拍即合。不过那个顾嘉妮,要是知道你和粥粥的存在,还会订婚吗?。”许尽欢多嘴道。
那个男子,人见人爱,他的身边,怎会缺少想要嫁给他的名媛贵族,就算顾嘉妮知晓粥粥的存在,那又能怎样,她有什么可以争的,她只想得到傅云起亲口的答案。
在圣托里尼看电影那一晚,他们除了看《这个杀手不太冷》,还一起看了一部叫《幸福》的电影,林秀晶饰演的女人在山村疗养院里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们在那个乡下相爱了,一起在山上摘野菜,菜花,亲吻。女人患有肺癌,男人患有肝癌,他们是在疗养院里度过剩余时光的癌症患者,就那样相爱了,住在乡下一个小小的房子,每天种种菜、上山采药,锻炼身体。这样的日子维持没多久,男人的肝癌奇迹般好了,此时男人的前女友从首尔赶来乡下。男人的心就被带走了,也想离开乡下回到首尔。男人去了首尔,留在了前女友的床上。男人迷恋都市的纸迷金醉,离开了乡下的女人。后来,女人跑了很久,躺在路上痛哭,恨不得哭死过去,不久,她在乡下死去。
看完那个电影,抱玉问傅云起,他有天会不会离开她。他紧紧拥着我,说不会,他不会把她一个人留下,不管去哪里,都要在一起。
“现在,有请云氏企业总裁傅云起为嘉恒集团董事顾嘉妮发表爱情宣言!”一个吐词过于标准的男人声音。
掌声雷鸣般响彻。
抱玉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一个是总裁,一个是董事,真是门当户对,大有前途。傅云起,我想听,你会以怎样的话语和笑容对另一个女人表白。

“有些话,在这里,不方便说。”傅云起的声音,低哑的嗓音,让她一刹久违的声音。
他还是老样子,回到那个圈子,他就很冷清,惜字如金。
“傅老板,是不是怕我们听到,想对顾董悄悄说啊!”有人在笑着起哄,气氛一下就被烘托起来,本冷场寂静的宴会又笑声不断。
“他还算有良心,没有说什么,不然啊,我就跑过去揭穿他!”许尽欢气愤地说。
“众位,今晚的主角是我的爸爸,大家,就别再捉弄我和阿起了。”一个好听的甜美声音,她是,顾嘉妮。
她已懂得替傅云起解围了,大方得体,处事不惊。
抱玉显然,败了一截。
机场的广播音突然响起,抱玉猛地一个激灵,顾恒止揽住她的肩膀,轻声说,“走吧。”
头等舱内,抱玉坐在靠窗位置,想起上次傅云起遭到女乘客调戏,不得不让她假冒傅太太的事,内心突然涌起一阵酸楚。
机舱内的电视机仍旧在播报着傅云起和嘉恒集团的事,倒没有刚才宴会那么热闹,而是傅云起独身一人离开宴会大厅,眉头紧锁,神色憔悴。媒体一拥而上。
“请问傅先生,单身这么久,为什么突然甘愿过婚姻生活了呢?”
傅云起心平气和,“因为天才就像运气,是会用光的,我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抱玉一惊,云起,运气,她说过,他是她的好运气。
又打听和未婚妻的过去相识,问他怎会甘心一生耗在一个女人身上。他的回答耐人寻味,“岁月只需静好,不一定要分分秒秒都是惊涛骇浪。”
他曾说过,他要的是岁月静好,而抱玉,是惊涛骇浪。
顾恒止看完就转过脸去看抱玉,她正目不转睛看着电视采访,右手却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剪刀,正一段一段剪去自己的长发。只不过因为顾嘉妮是一头干练短发。
顾恒止越过走道和乘客,扑过去夺过她手里的剪刀,怒斥:“你疯了!”
许尽欢用尽全身的力气箍住她的身体,不让她动弹。
周围的乘客都惊诧地看着她,就连空姐也愣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
她难得地静静说话,“我也可以不做惊涛骇浪,我也可以普普通通。”
邪气乖张的周抱玉像是瞬间消失了所有灵气,双目不再有任何神采。头发被剪得散乱难看,她看着机窗外晴朗的天空,觉得外面美的犹如一幅中世纪的油画。
傅云起艰难从媒体那里脱身,抬起头,见阳光正好,无数金黄色的梧桐叶子被秋风吹拂着,仿佛成群的蝴蝶。
他到公司时第一反应就是去抱玉的办公间,自从她把爱琴海的单子谈成以后,她的办公地点就从原来的格子间挪到了办公间,傅云起走进去,发现办公用品都是新的,干净光洁,有大大的落地窗,阳光投射进来,每一个角落都一览无余。门上是新挂上去的名牌,写着“周抱玉”三个字,这是她拿下单子以后,傅云起给她的奖励。
要知道,在二十四岁时就在云氏拥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这多让人骄傲啊。
他站在门前问Lily,抱玉怎么没来上班,请假了吗?
Lily支支吾吾的,说那个,抱玉上午来过了,简单交代了下工作就走了。
“走了?”傅云起瞪大眼睛,差点呛了咖啡,“星期一不上班她要走哪儿去?”
“和嘉恒的顾总一起走了,好像编辑部的许尽欢也一同去了,那天顾老爷子不是说要抱玉去嘉恒做文秘的事儿嘛,估计抱玉也是为了出去进修一下……”
傅云起打断,“你先别跟我说这些,我就问你抱玉为什么走,我允许她走了吗?”
Lily看了看周围,在傅云起耳边小声说,“老板,您是宿醉未醒吧?不是您昨天信誓旦旦跟顾老爷子说,是去是留,是出国是在国内发展,都是让抱玉自己做决定吗?”
傅云起看着Lily愣了两秒,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突然有点懵,他赶快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怅然若失,“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傅云起走回办公室,把戒指盒放在书架柜子的角落里,翻开手里的文件,拿出钢笔,签下今天第一个名字。
然后他抬头,以为是抱玉推开门进来,抱着一堆文件跟他讨价还价,一脸小恶魔的笑还以为他看不出来。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电脑的黑色屏幕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一张三十二岁男人的脸,是的,他刚满三十二岁,今天。
然后,他突然张开嘴大哭。
但是没有声音,像是月球上剧烈的陨石撞击,或者赤红色蘑菇云的爆炸,被真空阻隔之后,万籁俱寂,空洞无声。
冷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像是水银一样倒灌进他温热的胸腔里,一瞬间攫紧心脏。
这才是他发出的最强音节——
弥漫在整个办公室、整个云氏、整个春城空旷的天地间,低沉提琴一般,巨大的悲鸣。
顾恒止在飞机上削苹果。
抱玉的眼睛一直盯着苹果皮,看了很久,伸出手,轻轻拉住果皮的一端,看它缓慢从刀片上滑落。她凝视许久,忽然问,“你会不会离开我?”
顾恒止一愣,继而温柔道,“不会。”
“会不会有一天突然不要我了?”
“当然不会。”
“你喜欢我?”
顾恒止停下手中的动作,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抱玉点点头,似乎很安心,“那就好。”
窗外阳光明媚。
傅云起到底还是怕了,说她是惊涛骇浪,说什么自己只要岁月静好。
岁月静好还不容易?此刻就有轻风有阳光,她不是不曾想过就此平凡,不是不曾想过放下过去,只是他不信。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心头有些酸。
她用胳膊肘搭在椭圆的窗沿上,支着额头,双眼看向外面的蓝天白云,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中,然后,剧烈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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