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堂的隔壁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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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无常就在于:一会儿能将你托举到高渺的云端,一会儿又让你坠入深不可测的谷底。只有足够强壮的心脏才玩得起这刺激的游戏。
丢工作和丢女朋友这两件事在同一天发生,确实算得上沉重打击了。而这两件事都太过蹊跷。
他闭门造车赶出的报告竟然跟某个龌龊的胖子的旧作一字不差。胖子要想抄自己,除非等自己的作品出来后,再坐上时光机赶回三个星期前;至于“时光机”这种东西,可能也要坐上时光机,从未来的某个时候才能搞回来;那就只能是自己抄别人,关于这一光荣,就是在最私密、最放言无忌的场合,他也实在应承不下来。
而跟女友的分手,则更象是由飞来的艳遇造成的飞来横祸。他偏偏在那个时刻出现在那条街上;偏偏遇上那个女子;她偏偏被人追;又偏偏找到他来解困;女子偏偏长得那样漂亮;解困的方式偏偏又那样火爆;而这样火爆的场面谁都错过了,偏偏自己的女友没错过。
就好像他的某个不积阴德的朋友信口胡说的,“你这概率,可以买彩票了。”
家瑞可没工夫耍嘴皮。抄袭的事情毫无头绪,还是挽回女友比较靠谱。于是,他全身心投入了这场战斗。
若洁自从那晚离开家瑞的住所就再也没回来。手机一直关机,也没去上班,属于下落不明。直到两天后,她的一个死党过来替她收拾东西,家瑞才知道她现在住在同事家,对他已“恩断义绝”。——这是其死党捎来的据说是若洁的原话。
尽管吃了这么大的亏,家瑞还是没搞明白:怎么好好的说分手就分手了呢?就算自己有些责任,可怎么也不至于要跟他“恩断义绝”吧?太夸张了!
好歹知道人家的下落了。家瑞决定:要把当年追她的戏码原封不动重演一遍,而且要更加煽情,更加催人泪下;要不断用鲜花和惊喜将她淹没,使她想淡定都坐不下来,想无视都闭不上眼。
无奈,经过一个多月的软磨硬泡、蹲点守候、低三下四兼跪地求饶,挽救工作还是宣告彻底失败。
看来,他犯下的错误太致命了。——尽管他自己至今不愿承认,但显然若洁是这么认为的——这个致命的错误足够将他俩的爱情枪毙八回的。女人就是这样:一旦她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你就离死不远了。
他开始整日泡在家里,难得出门。生活的意义变得虚无缥缈。没有工作,没有感情。可家瑞依然很想她,发狂地想。
这一天下午,天空刚刚下过雨。这是自从家瑞丢工作以来下的头一场雨。雨后初霁,天边有一抹彩虹,在落日下显得格外妩媚。家瑞决定去超市补充一下后勤物资,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小区里行人稀少,地面还是湿的,街边的商铺大多门可罗雀。出了小区,家瑞一眼望见那条陌生又熟悉的街道。那个晚上的一幕猛然出现在眼前:美丽的女人,楚楚动人的眼神,沁人心脾的芬芳……原以为会渐渐忘掉,可一切还是那样清晰。
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刻意避开那条街道,选择小区的其他出口。若洁已离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难道是怕会再遇上那个女子,勾起心头某种莫名的情愫,从而坐实了对离去的若洁的不忠?但这次很奇怪,他不假思索地走到这个原来一直回避的小区出口,直面那条久违的街道。他并非计划好这一切,只是不假思索地跟随自己的脚步向前。大脑,在他面对那条街道时似乎才被激活。他有意无意特别盼望能真的再遇上那个女人。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尽管若洁依然占据着全部的心灵,但他却似乎并不排斥有一扇小窗被外面的微风轻轻吹开。
他像一位故地重回的游子,双足踏在那异常清洁明亮的青砖上,心潮却并不澎湃,这倒反而令人有种期待落空的遗憾。他将迷茫的思绪重新拉回来,认准超市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小伙子。”
家瑞猛地一惊,难道……
“小伙子。”
不对,那声音根本不像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显得苍老浑浊。
他环顾四周。
终于发现,街边的一个窗口前站着一个老头,正冲着他热情招呼。
那是一家彩票投注站。他曾无数次从门前经过,那里似乎一直是门庭若市,想发财的男男女女挤破了门楣。他从来不屑于往里面多看一眼,而管站的老头也似乎从来对他提不起兴趣。
但今天很奇怪,老头竟然主动跟他打招呼。
家瑞用探寻的眼神望过去,算是对老头招呼的回礼。老头一边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一边热情地邀请,“小伙子,来碰碰运气吧。”
家瑞很奇怪:诡异和热情如何能相提并论?但这的确就是老头给他的初步印象。家瑞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
老头却把他的摇头当成了拒绝,不死心地继续说道:“你有钱也不多这几块,没钱也不少这几块。就当玩玩吧,没准还能中呢。”
家瑞扭过头,老头的双眼象一把钩子。家瑞收住脚步,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彩票投注站。
此刻的彩票站里竟然空无一人。家瑞不知道是这场刚停歇的雨阻挡了人们的发财梦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这里的冷清也显出令人难以捉摸的怪异。家瑞有些拿不准,老头招呼他是因为实在生意清淡,逮着苍蝇也算肉;还是真的突然对他发生了某种兴趣。

墙上画满了各种连家瑞这个策略高手都一时难以看明白的趋势曲线,除了贴满的各种海报宣传,屋里只容得下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投注机塞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屋子显得狭窄陈旧。家瑞奇怪,平时怎么挤得下那么多人?
老头似乎对家瑞能光顾特别的开心,殷勤地招呼他坐下,还给他倒了一杯水。尽管从未进来过,家瑞还是断定:给客人水喝绝对是这家彩票站的贵宾待遇。
他有些受宠若惊。“你们有什么彩票?”
“很多啊,有福利彩票也有体育彩票。你想纯粹碰碰运气也行,想预测什么足球比赛,乒乓球比赛的结果也可以。就看你喜欢什么?”
家瑞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老头眉毛一扬,“我们最近刚推出一种新的彩票,要不试试?”
“什么?”
“叫作‘大喜财’。玩法很简单,六组数字,从01到30任选,如果六组数字跟摇出来的结果完全一样就中大奖,每注两块,可以重复投注。”
“那要有一组不符呢?”
“那就没有奖。这种彩票玩的就是刺激:要么没有,要么就全是你的。大奖由所有投中的平分。”
“这概率太小了。只有七亿二千九百万分之一。”家瑞精于策略分析的脑子不用转就得出结论,转身要走。
老头急了:“要不你投一注试试?就两块钱。卖的很好的,谁都可以试试运气的。”
家瑞见他的样子,也不好意思了。“那就投一注吧。”
老头很开心,“机选?”
家瑞点点头。屏幕上的数字随着老头按动键盘不断变化。
“停。”家瑞随口喊道。
“你看这号码行吗?”
家瑞瞟了一眼——14,17,02,07,26,08;“把14改成18吧。”
“18好啊,多吉利。”老头附和道。
彩票打印出来,老头一边接过钱一边嘱咐道:“今晚就开奖,别错过了。”
家瑞揣着彩票走出投注站,忽然感到内心充实起来。这倒是一种奇特的感觉,一个月来的期望、失落、空虚、无动于衷似乎被一扫而空,他拥有了一种新的期待,就寄托在怀里那张小小的价值两元的纸片上。尽管他压根就没指望上能得什么大奖,但仍然被某种东西牵挂着,令他的行为有了某种意义。
这种感觉只在自己拼命写报告和同若洁热恋的时候才有,竟然被一张一文不值的小纸片唤醒了。
他快步走到超市,买齐想要的东西,就急匆匆赶回家。随便给自己煮了碗泡面,就急不可耐地打开电视,离彩票开奖还有两个多小时,家瑞只好又打开电脑,一边打电游,一边打发难熬的时光。
彩票的开奖直播开始了,他赶紧停下游戏,煞有介事地一手拿起彩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飞速旋转的彩球。
很快,第一组数出来了。——14。竟是自己因不吉利而放弃的号码。完了!只要有一组不符就没有任何奖。家瑞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懊恼地将彩票扔到一旁。生活的短暂的回光返照迅速熄灭了。他又恢复了原先那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状态,关了电视,专心致志地玩起游戏来,直到深夜。
第二天,他过中午才起床,还是用一碗泡面打发自己的肠胃,然后,从门口的报箱里取出当天的报纸。这报纸几乎是他同这个社会唯一的联系渠道了。虽然整天上网,却从不看新闻,只玩网游,以及与一些同样神五神六的网友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这种交流不仅无法使他接触社会,反而有更远离生活的嫌疑。
他翻开报纸,头版是国家大事,基本PASS;娱乐版有一些明星的八卦,他认真阅完;再往后是社会版,尽是些耸人听闻的消息,什么侄儿被伯母挖去双眼,贪官被多个小三联合举报,狮子抱起救命恩人一通狂吻……乱七八糟,不一而足。在社会版最后一页的右下角有一个小方块,作为固定栏目登载每期的‘大喜财’彩票的开奖号码。家瑞一瞅见“大喜财”这几个字就想吐。虽然没破费什么,但浪费了自己的感情。他决定从此不再听任何人瞎忽悠,别说两块钱,就是白送,也不玩了。
他的目光一扫而过,突然,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始在屋里乱翻起来。等到把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他才失望地住手,托起下巴站在屋中间,象是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然后,飞奔到垃圾桶,东掏西掏,终于掏出一样东西——彩票。他拿起彩票回到报纸跟前,脑袋在报纸和彩票间一上一下走了好几个来回,突然瘫倒在沙发上。
17,02,07,26,08。彩票上的数字跟报上公布的完全一样!
除了第一组!
自己刚刚和大奖擦肩而过,不,是自己毅然决然愚不可及地选择了与大奖分道扬镳。14改成18,可真他妈吉利呀!
大奖是多少钱?家瑞纠结起来。抓起报纸仔细阅读。
1500万!无人中奖!
要是自己投中,就可独得这1500万。有了这1500万,管他妈公司解雇不解雇,说我抄袭就抄袭吧;要是有了这1500万,别说一个若洁,就是八个,他也搞得定。有误会?没关系呀!房子、车子、高级时装、珠宝……不信她不回头。命运的改变离他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
可现在,一切都是扯淡了。自己亲手葬送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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