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斜刺入家瑞的双眼，令他感到一阵胀痛。——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对骤然出现的光明总有些不大适应。因急速下坠而失重的心依然空荡荡的，没着没落。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橘黄色的阳光带着黎明的慵懒与青春。沙发柔软而舒适，天花板的装饰典雅和谐。这些仿佛告诉家瑞，人迹罕至的森林和黑暗中坠落的记忆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梦。
他听到低沉的发动机的噪声，不禁坐起身，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架翱翔在蓝天的大型飞机上。曼内和灰手指也不出意外地坐在旁边，用跟他同样的目光打量着四周。三人彼此交换着疑问和惊喜的眼神，终于确认他们的确摆脱了危机。曼内突然对屁股下的沙发发生了兴趣，孩子气地使劲摇晃着，试图证明眼前一切的真实性。
“我们怎么会在飞机上？记得刚才是在下坠，难道我记错了？”家瑞似在自语。
“没错。刚才我们是从森林下坠，然后就坠落到飞机上。”曼内一边抚摸着沙发的面料，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什么话？还能从地上‘坠落’到天上？”灰手指对这种不着边际的逻辑颇有微词。
“没错呀。这些只是咱们的主观感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在中断服务程序里了。”
灰手指感慨道：“程序的空间竟是那样让人不可思议。一会儿是黑暗的隧道，一会儿是茂密无边的森林，一会儿又到了天上。”
曼内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只要你想得到。”
家瑞仍然疑云重重。“程序空间和意识空间有什么区别呢？”
“没区别。”曼内答道：“都是人的脑力成果。只要你想得到，就能营造出任意的环境。甚至妖魔鬼怪，星球大战，无所不能。”
灰手指似乎豁然开朗。“也就是说，人的大脑的创造力是无限的。”
“对。”
家瑞又问起了那个一直纠缠着自己的问题：“在这里死了，会怎样？”
曼内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起来，“也许，就像在潜意识世界一样，当你从迷宫出去时，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那就是复活？”
曼内点点头。
家瑞接着问道：“那如果出不去呢？”
曼内仿佛一个缺乏耐心的老师，教训起追着自己屁股问问题的学生来，“都出不去了，还能怎样？”他突然住嘴，神情一下黯淡下来。
家瑞觉察到曼内的变化，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曼内的眼眶湿润了，“不知道丽娜能不能活过来？”
家瑞无意中勾起了曼内的心思，赶紧岔开话题，“这应该是头等舱吧？”
“对。”灰手指微笑着回答。“这是一架波音747，头等舱很宽敞。”
曼内领会到家瑞的善意，也积极地响应道：“我平生还是第一回坐头等舱呢。原来有钱人就是这样‘腐朽’的。”他舒服地将双腿伸直，身子完全埋在沙发里。“我原来在经济舱，膝盖老是被前面的坐椅顶着，难受得很。想换到前排去，要是遇上态度不好的空姐，还不给换。”
灰手指指着他座椅边上的按钮，“不仅可以将腿伸直，还能躺下，还能看电影和各种节目。”
曼内好奇地按动按钮，尝试着各种新鲜的功能，不禁赞叹道：“真不赖！”
这时，一位漂亮的空姐走过来，脸上洋溢着迷人的微笑。“您需要点什么？香槟可以吗？”
“香槟？”曼内眼睛瞪得大大的。“还能喝到香槟？”
灰手指笑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是头等舱。”
曼内转向空姐：“好，来一杯。”
香槟很快端上来。曼内接过酒杯，一口喝下，差点没呛着。
灰手指又憋不住想笑，“慢着点，没人跟你抢。”
曼内却颇为失望，“也不好喝呀！怎么还卖那么贵？”
家瑞答道：“那是你没喝习惯。”
曼内白了他一眼，“习惯？难道有钱人都是吃饱了撑的，不好喝还要硬喝？”
曼内无心的讽刺挖苦让灰手指中了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解释道：“当然不是这样啦。香槟的味道是要慢慢体会的。”他感到解释也不管用，“别想太多了。怎么舒服怎么来吧，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这话又鼓起了曼内的劲头，他叫过空姐，问道：“有什么吃的吗？”
家瑞看着有些忘乎所以的曼内，提醒道：“你没忘我们要干吗吧？”
“当然没忘。”曼内瞪着家瑞，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德性，“我饿了。”
家瑞皱起眉头，“你不是说，在程序里不会饿吗？”
曼内耸耸肩，“管那么多干嘛？有吃的就吃呗，不然多浪费。”
空姐很快端来点心，曼内连谢谢都没说就接过来往嘴里塞。家瑞瞅着他狼吞虎咽的埋汰样，心生嫌怨。没想到自己的肚子也咕噜地叫了起来。他顾不得体面，也加入了饕餮的行列。曼内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赞赏地咕噜着，“就是嘛？装什么假正经？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己？”曼内转向灰手指，“你也来点吧，不吃白不吃。”
灰手指摇摇头，站起身独自在舱里来回走动，细细打量着。
空姐走过来，灰手指问道：“小姐，你对数字6547有什么印象吗？”
空姐微笑道：“您需要点什么？”
“不，不，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数字6547？”
“您需要点什么？”空姐依然笑得迷人。
灰手指有点恼火：“不，我只是想……”
曼内看不下去了，打断他：“别难为这位小姐了。她只是一段程序，你的问题已经超出了程序设计者考虑的范围。她答不上来的。只能问天气、飞行安全、吃喝拉撒之类的问题。”
空姐对曼内报以感激的微笑，转身离开了。
家瑞安慰着灰手指：“先吃一点吧。一天没吃东西了。吃饱了再想办法。”
灰手指有些不甘心地回到位子。刚坐下，飞机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告警的嘟嘟声急促响起。
“怎么回事？”曼内一脸的食物残屑，象个怪物。
这时，空姐惊慌地跑进来，“飞机出现机械故障。请各位旅客回到座位，系上安全带，飞机将实施迫降。”
曼内抱怨道：“不会吧，第一次坐头等舱就遇上这样的好事。”
灰手指疑惑地扫了一眼窗外，不禁恍然大悟。赶紧招呼家瑞和曼内，“你们快看。”家瑞和曼内向外望去，也顿时明白过来。－－在蔚蓝无云的天幕下，一片广袤翠绿的森林正张开双臂欢迎他们的归来。
“中断服务程序结束后就会回到调用的起点？”灰手指仿佛在背诵曼内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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