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间狭窄昏暗的公寓里喊杀震天。其外屋空无一人，摆放着一台冰箱和一张小床，床上凌乱不堪，好像从来没被整理过，床下东倒西歪着两双臭鞋，袜子就被胡乱塞在鞋里；喊杀声全部来自里屋，可谓震耳欲聋。屋里有一张大桌和一套沙发，沙发上堆满衣物，不留任何多余空间，仿佛压根就不是用来坐人的。大桌前面安置着一把椅子，最平常的那种，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里屋的门，正在电脑前玩命敲打着键盘，仿佛那键盘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喊杀声应该正是他制造出来的。屏幕飞速闪动的画面印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是那种典型的生活规律颠倒的模样。屏幕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上演着最惨烈的江湖厮杀，那男人正置身其间，快意恩仇。男人身旁摞放着几个吃过的碗面，仿佛已完成历史使命，此刻不再受到主人的眷顾。
这时，门铃响起，被掩盖在巨大的喊杀声中。屋里的男人只专心于自己闯关过隘，并未察觉外屋的动静。
门铃不停地响，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里屋的男人终于听到门铃声。“等一下。”他大喊一声，一刀砍翻面前的怪兽，又回手一枪，将一个小鬼撂倒，趁着其它敌人还在远处，他飞奔过来，打开房门。是一对陌生的男女。
“你们找谁？”
“是曼内吗？”
他来不及回答，就扔下来客，急速奔回到电脑旁，向迫近的敌人杀去。
家瑞和丽娜对视一眼，迈进了敞开的房门，自作主张在堆满杂物的沙发上扫出块地方坐下来。
曼内正拼死作战，根本没工夫搭理这两位不速之客。
“我们是想……”家瑞大声说道，希望自己发出的分贝能战胜电脑。
“别说话！”曼内用更大的分贝数封住家瑞的嘴。
家瑞见曼内忙得团团转，颇为同情，但曼内却似乎不以为苦，反而乐在其中。
望着曼内像打摆子般不停颤动的背影，灯光下油得发亮的头发，还有仿佛被人用刀剔光了肉再草草贴上一副人皮的那张脸，家瑞又想起了自己，浑浑噩噩地封闭，麻痹，不知道也不愿知道外面的一切；还有坐在身旁的丽娜，虽然整天泡在外面，似乎一直在同人打交道，却同样生活在自我封闭的世界，被那些奇怪的念头牢牢攫住，难以自拔。
他们都是一群被人称为神经病的人，心理学上统称为神经官能症或者心理障碍。他们大多举止古怪，独来独往，甚至为人不容，可外人又如何能了解他们呢？了解他们的病因，了解他们不为人知的痛苦？了解他们对于生活同样火热的向往？
医生的治疗还远远不够，还过于漫长，必须自己振作起来，互相帮助。家瑞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曼内却根本无暇得知家瑞只争朝夕的焦急心境，一点也没有停止虚幻的自欺欺人的意思，那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德性，让家瑞既同情又恨不得扇他两个耳光。家瑞求助地瞟了一眼丽娜，丽娜俏皮地耸耸肩，表示他找错了人。
于是，两人只好无聊而耐心地等待下去。
等待遥遥无期。这回终于轮到丽娜忍不住了，腾的站起来，要将曼内的身子硬转过来，却被家瑞死死拽住。家瑞十分清楚此刻打搅曼内十分不理智，要是把他游戏里的身份弄死了，没准会引发他激烈甚至极端的反应，那样是会出人命的。虚拟世界的一条人命却要真实世界的一条甚至两条人命来换，这买卖实在不划算。他用眼神制止丽娜，丽娜只得重新坐下。
两人就这样傻坐着，任凭曼内降妖除魔，帮不上一点忙。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支撑不住，在震天的喊杀声中靠在一起睡着了。
直到东方发白，曼内终于满怀成功喜悦地吔了一声。他打着哈欠，伸了一个大懒腰，突然瞥见沙发上睡着的家瑞和丽娜。曼内愣了半天，才记起这两位是不请自来的。
他摇醒了家瑞和丽娜，“你们是谁？”
丽娜揉着惺忪的睡眼，“几点了？”
“快天亮了。”曼内挠着头皮。
家瑞坐直身子，没有正面回答。“高宇说，你是电脑专家。”他是从偷来的资料上看到的，可说话的口气却仿佛高宇亲口告诉他的。
不出所料，“高宇”这两个字立刻使曼内表情严肃起来，喜悦和疲惫化为乌有，只剩了内疚和无助。
“你们有什么事吗？”
家瑞还是没有正面回答，“高宇说，你已经几个星期没去他那儿了。”
曼内像被人抓住了把柄，胆怯地辩解道：“我最近比较忙，不过感觉病情恢复得还好，所以……”
家瑞根本不想听曼内胡说八道，单刀直入，“我只想问你，你希望摆脱目前的状况吗？”
“当然……”曼内不假思索地答道。他一眼瞥见丽娜慵懒稚嫩的表情，马上反应过来，“你们到底是谁？”
家瑞一看到曼内观察丽娜，就知道装老大装不下去了，只好诚恳地答道：“别担心，我们都去过高宇那儿。”
曼内敏感地问道：“也就是说，你们跟我一样？”
“差不多，只不过具体病症不同。”
曼内一下来劲了，“那你们神气什么？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误会了，我们是来寻求你帮助的。”家瑞及时变招。
“帮助你们？”曼内疑惑地望着家瑞。
家瑞正色地答道：“对。……也是帮助你自己。”
“帮助我自己？”曼内有些糊涂了。
“对。既然我们面临同样的困扰，干吗不相互帮助呢？”
“互相帮助？我们？”曼内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高宇说，你的病程已经多次反复了。”
曼内哆嗦着从抽屉里拿出香烟，点上火，长长地吐了口气。“可高医生告诉我，治疗需要漫长的周期。”
家瑞却直截了当地驳斥他给自己找的借口，“如果一边治疗，一边犯，恐怕永远也治不好。”
曼内知错地低下头。“你们是怎么了解我的病情的。高医生说资料绝对不会泄露的？”
家瑞根本不给曼内任何反击的机会，“我们怎么得到资料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这些资料都是真实可靠的。关键还在于，我们要采取行动来拯救我们自己。不然，就是高医生也爱莫能助。”
“你们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接着去高医生那儿。”
“高医生说，时间会非常漫长。所以我就……”
“你就放弃了？”家瑞盯着曼内的双眼。
曼内心虚地低下头。
“还记得，你当初开始治疗是为了什么吗？”
曼内把头压得更低，声音也低下来，“记得……”
“那好，那就让我们还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吧。”家瑞接着说道：“我还希望能大大缩短这个治疗周期。”
曼内眼前一亮，“怎么缩短？”
“通过我们自己积极的行动。”家瑞的眼里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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