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章 忠言逆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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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遏鲁苍凉的歌声在夜空下回荡,漆黑的荒原上仿佛他和萧塔不烟在另一个安详的世界,国势危难和连年战火一时间消失了一样,这种滋味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要是真的只有我和她该有多好……”大石呆呆地望着她的后背,“可如果不是如此,我还会不会遇到她呢?”
这一夜似乎尤其漫长,外面刮着呼呼的西北风,野外的后半夜格外寒冷,耶律大石只靠着一旁睡了一会儿,又给萧塔不烟加了一层外套。他醒了后就再也睡不着,风声呼啸,远处有很多逃生到这里的契丹人汇聚在附近,本来只有二十余人从金军大营离开,到这里后有了一百余人,而且许多人还在四处传扬耶律大石的英雄事迹,说要前往西京与皇帝会合,在流亡的契丹人心中燃起一丝的希望,大石望着这些同胞的面容,心中有着一份莫名的感触与沉痛。
大石望着天空,眼前晃动的人影在泛着白光的荒野下仿佛幻化成无数的刀光和火光,那是怎样一幕幕人间惨象……大石暗暗想道:“佛祖保佑,上天垂怜,如果耶律大石可以逃出生天,一定要将余生全部精力用于契丹人图存,留得大辽国祚,祖宗创业艰难,大石身为太祖太宗子孙,如果大辽基业就此覆亡,罪莫大焉!金人势大,不能强争一时之胜负,我就暂避其锋芒,往西北迁移,待到积蓄实力,将来再徐图恢复!”
东方的天际渐渐由黑色转淡,天边一颗明亮的星辰一直没有隐去。耶律大石感觉时候差不多,见萧斡里剌过来询问是否上路,大石叫他通知众人准备。回身过来,地上篝火早熄灭,还冒着丝丝青烟。萧塔不烟已经穿戴齐整,收拾着行囊。大石道:“准备好了么,我们即刻上路。”大石领着萧塔不烟与萧斡里剌等会合,大石对萧遏鲁道:“萧兄,大石与众位都不会忘记萧达鲁,我们一定可以重振大辽,只要大家团结一心。”萧斡里剌、萧遏鲁、耶律燕山、耶律术薛、耶律松山等将士和跟随的众位士卒,无不激动,随即纷纷上马。耶律大石领着萧塔不烟,回头比划一下,大家一齐背着东方的晨曦一路往西而去。
经过十余日,耶律大石等人在据大同府不远的一处山脚下寻到天祚帝耶律延禧,万万没有想到,他带去的兵马已经有近二千人,加上一些百姓差不多三千余人。天祚帝见到这样一支队伍来归,自然欢喜不已,算是他身边聚集的残余辽兵,准备反扑西京大同府。
很快到了冬日时节,昏暗的天空飘着第一场雪花。流亡多时的天祚帝不知不觉已经有些苍老了,实际上他不过刚过半百。天祚帝一副戎装,意外听闻耶律大石安然无恙的从金军大营逃了回来,还带来许多跟随他的部将。天祚帝自然问他怎么逃出的,大石一一禀告。
天祚帝一时欢喜不已,哈哈大笑,“这是我大辽列祖列宗护佑,你可知道,为什么金贼在丰州会减少人马看管你们?”大石其实也有些疑惑,摇了摇头。天祚帝道:“萧乞薛探明贼虏阿骨打病故,现在是他的四弟吴乞买接任大权了。”大石大吃一惊:“啊?他死了?这可有些……有些突然……”天祚帝横了一眼:“有什么突然?金贼胆敢图谋造反,那是天理不容,哼,早晚这些逆匪都会遭到神明的惩罚!”
大石听了有些神情恍惚,回想完颜阿骨打在头鱼宴和那一日单独找他谈话的样子,不能质疑,他真有一股傲视天下的雄霸之气,可想不到那就是他最后的风采,“即使是不可一世的帝王英雄又能如何?终归逃不过命数!之前还说要一统天下,成就不世之功,可转眼间就死了……”他回到自己帐中,见萧塔不烟安安静静守在那里,大石心情有一些失落。说起这个消息,萧塔不烟也有一些意外,“那个金国皇帝……我、我心里还有一些佩服,你也知道,他也颇为器重我,可是,可是竟然就这么死了?我……”萧塔不烟拉住他的手:“你的心里有一些难过,可又觉得不应该难过,因为他是契丹的敌人?是么?”大石抬头望着她,笑了一笑:“我什么都瞒不过你……”萧塔不烟甜甜一笑:“是吗,我自然要对你了解,否则、否则怎么……”大石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忍不住亲吻她的额头。
辽军继续在阴山脚下召集失散的残军,休整训练,搜集附近粮草。一个月后,阴山北部室韦部族漠葛失部落的人马大约千余人前来会合辽军。天祚帝欣喜不已,大摆宴席招待漠葛失头领。帐中炉火烧得正旺,天祚帝亲自斟酒给漠葛失和他的儿子陀古,“室韦部族自大辽初年即是我契丹兄弟,在漠北诸部中与我契丹亲如一家,荣辱与共二百年,如今女直贼虏背叛,室韦在这个时候依然能与我契丹不离不弃,朕心深为感动,来,这一碗乳酒,我亲自给头领,以表心意。”漠葛失父子端起酒碗,大口饮完,欠身行礼,坐在一旁。

天祚帝认为大辽依然有天意相助,于是在宴上表示要趁金兵在阿骨打新亡,并且冬季搜寻困难的时候,尽快出兵收复西京及附近故土。耶律大石在席上听得这话,心中一动,急忙站起来说:“陛下,臣以为不可。自金人初陷长春,辽阳之时,陛下车驾不幸广平淀,而都中京。当金人实力坐大,又陷上京,则都燕山,再陷中京,而幸云中,又自云中而播迁夹山。当初以我大辽全师不谋战备,致使举国汉地皆为金人所有。眼下大辽国势如此危殆,而陛下却要求战,实无胜算。臣以为,我们当养兵待时而动,不可轻易求战,望陛下三思。”
听了耶律大石一番话,天祚帝脸色铁青,当着契丹残兵将领还有远道来助战的室韦人,这算什么?大石几乎是严厉地批评他这个大辽皇帝的策略,没有留一点颜面。天祚帝这两年四处“巡幸”,并非没有回想过登位以来的往事,只是,他并不认为落得如今惨淡局面,一切责任该算在他的头上。眼下金国日益强大,底下这些臣子要么不是一一逃亡、变节投敌,剩下的却反过来责怪皇帝在辽国实力还算强盛的时候,只知道逃跑。如今好容易集聚了一些人马,自己鼓舞斗志要收复江山的时候,这些人却又说大辽兵力不济,出战是冒险。怎么做都是错?天祚帝不觉火冒三丈,大声喝道:“住口!耶律大石,你这是在和谁说话,你在金贼那里当俘虏三个月,朕都不计较,眼下国家用人之际,你不思为国效力,辅助朕收复江山,却在这个时候泼冷水,什么意思?要知道赵王和我大辽宗室那么多人被金贼关押,怎么偏偏就你一个平安无恙,还带着许多人马归来?”
大石听了心头一震,愣在当场,四周目光都齐刷刷朝他看来。坡里括也起来道:“陛下,耶律大石目无君上,实为大逆。他身处敌营数月可以带众多部将归来,却没有救得赵王殿下和任何一个宗室,臣觉得其中大有可疑之处。”大石也是十分窝火,狠狠瞪了坡里括一眼:“胡说八道,你是在怀疑我暗中投敌了?”坡里括冷笑道:“我没有,这是你自己心虚……”大石还要质问坡里括,天祚帝制止了,见室韦头领漠葛失等望见这一幕,面上都有些不解,急忙劝酒。整个宴席下来,大石喝了数碗闷酒,对天祚帝要出兵攻打金国感到忧虑。听见天祚帝安排部署,大石再不发一言,心中也打定主意,辽国统共就剩下这最后的一丁点兵马,自己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冬天来临,大雪漫山遍野,踩在地上咯吱作响,呼吸都冒出白气。耶律大石踉踉跄跄地往自己的营帐走,望着山脚下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军中契丹、室韦、奚人、汉人分成许多营帐,不禁想到:“这个冬季将决定整个大辽的命运……好不容易集聚起来的军队,可能就是最后的……陛下为什么如此顽固,难道上天当真要我大辽遭到毁灭么?不行,我不能让大辽全军覆没,就算是我耶律大石逆天而行吧,希望我可以救得一些契丹军民,上苍如要责罚的话,恳请推迟些时日,就算再重的责罚,耶律大石也绝无怨言。”
远处天边一抹冬日晚霞透着火焰般的昏黄,周围白色中泛着点点灰暗的蓝。契丹人依然在雪原中纵马呼喊和驰骋,手里的弓箭紧紧相连,一些人拿出酒来还是大口大口的喝着,唱着草原的歌。大石静静立在雪地中,不知怎的看了一会儿,歌声中到底唱的什么,他似乎没有听进去,随着歌声一扭头,那晚霞已经红透大片天际,东方不知不觉透出了昏暗的黑,慢慢压了过来……过了一刻,冷得大石搓了搓手,继续往回走,进了营帐,萧塔不烟迎上来道:“怎的去这么久才回来?陛下他……”大石低声道:“不要多说,赶紧收拾东西,等我回来,我们晚上就走。”萧塔不烟诧异道:“出什么事了?”大石看了看她,回身撩开帐帘,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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