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宁小凝家里很惨的，宁爷爷死后她妈妈去广东打工，想赚点钱养家，结果四根手指被机器切了，工厂才赔三千块，回到家后不能做农活，只好搞个围栏，喂了三四百只鸡仔，眼见着鸡仔长到一斤了，这个神经病爸爸搞些农药拌在谷子里，喂给鸡吃，还说什么要给鸡杀蛔虫，结果被毒死了一大半，最后还剩二十多只。”
霍海拍拍额头：“怎么会这样呢？”
“宁奶奶跟我家还有点亲戚关系，宁爷爷是北方人，很有学问的老先生，文革期间被打成右派，到八几年才平反，哦，对了，小凝她爸爸就是在文革期间被打伤了脑袋，所以才得了神经病，要不是有国家赔偿给宁爷爷的那笔右派工资，估计没有人愿意嫁给他做老婆，也就没有宁小凝了。
宁奶奶的抚恤金才几十块一个月，宁奶奶身体也不好，小凝她爸又要吃药，小凝她妈养鸡又被她爸给害苦了，唉，总之很不好过——”
拖着霍海到窗户边，遥遥指着远处的稻田，“喏，你看，现在小凝和她妈在搞双抢呢，身上皮都被晒掉两层！她家没钱请不起人帮忙，小凝她爸又经常发疯，跟邻里关系很不好，唉，我也想去帮帮忙，可我娘不准。班长，这些情况你都不知道吗？”
霍海摇摇头。胡卓山奇怪地道：“那你来找宁爷爷干什么？他都死了半年了！”
霍海定定地注视着那个在稻田里忙活的瘦小身影，沉默一会儿后道：“走，我们帮帮她去！”
谭大志一听说霍海要他帮忙给小女同学家里搞双抢，满口答应下来，弯腰扛起胡卓山家的打谷机，霍海则和胡卓山戴着斗笠拿着镰刀来到稻田里，一身脏泥的宁小凝看见霍海出现，吓了一大跳，把头低到胯下，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谭大志一个人扛着几百斤的打谷机轻轻松松，把打谷机放好，抡起镰刀开始飞快地收割稻谷，而霍海和胡卓山则发力猛踩打谷机。宁小凝的妈妈惊讶地看着他们，赶紧问胡卓山道：“小山，你们这是做什么？”
胡卓山呵呵一笑，指指霍海：“宁婶儿，这是我们班长，特意来帮小凝搞双抢的，哈哈。”
宁妈妈激动得嘴唇直打哆嗦：“哎呀，这，这怎么担当得起啊！”
胡卓山和霍海勉强算半个劳动力，用力踩着打谷机，把稻粒打下来后稻杆扔一旁，谭大志是超一流的壮劳力，干农活熟练无比，镰刀挥舞，沉甸甸的稻子被他一排排放倒，宁小凝和宁妈妈转运割下来的稻束。待打谷机快满的时候，谭大志就把稻子装进箩筐里挑着，宁小凝在前边带路，快步向她家走去。
这一忙活直到下午四点，宁小凝家的稻田才算全部收割完毕，只剩下犁田耙田插晚稻秧的活了。霍海和胡卓山累得腰酸背痛，谭大志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宁妈妈盛情邀请他们三个去家里吃饭，这正合霍海心意，当然答应下来。
而胡卓山却拒绝了，还偷偷告诉霍海：“班长，小凝她爸爸身体很不好，走路都走不稳，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的，嗯他发神经病时有个特征，如果他直勾勾地瞪着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人，那你就要赶紧跑，千万啊！”
宁家家境穷困，但房子却是红砖房，据说是宁爷爷在八几年花了一千多块建的，在那个年代算是很不错了。宁奶**发花白，背驼得厉害，有点气喘，而宁爸爸真如胡卓山所说，整个人形销骨立骨瘦如柴，如风中杨柳，走路摇摇欲坠，肌肤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耳朵长得很奇异，像猕猴那样紧紧贴着脑壳，嘴巴永远半张开，不时地呵呵笑几声，看到谭大志挑着担子过来，马上向他竖起大拇指，好像在表扬他干活卖力一般。
谭大志狂喝两茶杯水后向她家水缸里看看，发现没水了，便挑着木桶给她家挑水去了。宁小凝用滚开水把她的专用茶杯烫了又烫，倒上茶水，又端出糖罐子，小心地舀了半勺白砂糖放进杯里，搅拌均匀，然后端出去递给霍海：“班长，请喝茶。”
见霍海丝毫不嫌弃，仰头喝光，她顿时一脸欢喜，“班长，我再给你倒一杯！”
“好。”
宁爸爸坐在台阶竹椅上，用一根小棍子在地面写写画画，自娱自乐，霍海仔细打量着他，发现他虽然瘦得吓人，但是五官棱角分明，如果变胖变壮的话，应该很英俊帅气。再一看正在倒茶水的宁小凝，黑矮瘦小，跟她爸爸似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倒是和在灶台边忙活的宁妈妈很像。
好可惜，像妈妈去了，如果她像她爸爸的话，应该会很漂亮的。霍海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给，班长，”宁小凝羞涩地把茶水递给霍海，“今天谢谢你和那位叔叔啊！”
“哈哈，别叫他叔叔，我都是叫他大志哥的，你是我同学，你如果叫他叔叔了，我岂不是比他矮了一辈？叫他大志哥就行。”
宁小凝羞笑一下，马上又过去端来一盆水，把自己的小毛巾放进盆里，道：“班长，洗把脸！”
霍海也不客气，三两下洗脸洗手，末了还笑嘻嘻地说：“嗯，毛巾好香，是你的毛巾！”
这句话说出去，宁小凝顿时满脸绯红，嘤咛一声，扭腰跑回屋里去了，正在写写画画的宁爸爸转头过来，直勾勾地瞪着霍海，眼睛一眨也不眨，霍海立即想起胡卓山的警告，二话不说，马上站起来，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这给正常人打了，还有法子讨回公道，要是被疯子神经病揍了，找谁说理去啊？打了白打！国家法律都有明文规定，精神病杀人不偿命。
在堂屋里剥菜豆的宁奶奶见状马上喊道：“丫头，丫头，快出来喊醒你爹！快点！”
宁小凝慌忙冲出来，万分紧张地尖叫一句：“爹爹！”
说也奇怪，眼见精神病就要发作的宁爸爸一听到自己女儿的喊声，那直勾勾的眼神消失无踪，又是一副笑笑的模样，冲女儿冲霍海咧咧嘴，继续在地上写写画画，并嘟囔个不停。
霍海凝神一听，他的嘟囔声吐词不清，但是有些关键词能清楚辨析出来，有“邮票，消耗，储蓄，诱惑，爱好，收藏，财政，面值，折扣，疯狂，通货膨胀，郁金香，橡胶，股票，投机，崩溃，掠夺，欺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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