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惊天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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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老夫人真的命人送来经文,当那满满几大箱经文被抬进刚刚打理好的佛堂时,紫羽瞪大了眼睛看着家丁送了一箱又一箱的经文进去,满眼地疑惑。

“昨个夜里老妇人和您说了什么?”紫羽压低了声音问。

苏落雪面色依旧地看着那些箱子堆进佛堂内,淡淡地说:“老夫人见我一心向佛,好心送我佛经抄写。”

“这么多?那要抄到何年何月?”紫羽惊呼。

“正好我在府上闲来无事,抄抄经文正好打发时间,反正自苏家败落我心已无牵挂,在这佛堂为苏家曾犯下的罪孽超度罢。”苏落雪神色黯然,恍然忆起周丽婉临走时所说的话,虽然她早知,在这个相府,她只不过是一个挂名夫人,可是当周丽婉那样说起时,她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想起香山寺庙中,荀夜的一字一语,她也曾心动,也曾想要抛下一切去接受,更想拥有手心中那一份暖意。

可是她不能,也不敢。

“紫羽,今后我就在此处抄诵经文,不见任何人。”

“不见任何人?夫人您这是何意?”紫羽诧异。

“字面上的意思。”苏落雪笑了笑,便迈步进入佛堂,空留紫羽一人在外,凝着她隐匿于屋内的身影,她有瞬间的茫然,随后却是无奈地笑了笑,一声叹息后,悠然转身离去,空留下佛堂内的一世寂寥。

·

天色昏暗,佛堂内只掌了一盏明灯,豆大的光芒将四周桌案的人笼罩其内,她伏在桌案,不停在那雪白的宣纸上抄写着书本上的经文,表情认真而凝重。

不知不觉,她晚膳也没有用,一直抄写着那些经文,而心中也在默默地为苏家在天之灵默默祷告着。

忽起一阵北风,猛地吹开那未关紧的后窗,凛冽的北风灌进佛堂,吹灭了那盏油灯,抄了整日的经文亦随风卷起,飘了满屋。

苏落雪捏着手中的毛笔,在黑暗中看着空中飞舞的宣纸熙熙攘攘地飘扬在满屋,她的心忽地一颤,手中的笔掉落。

她终于明白了,整日下来,为何她抄写这些经文总是心不在焉。

因为,心中始终有一个人,时而闯入,时而离开。

她凭着直觉,在黑暗中缓步走至弥勒佛面前,跪地,双手合掌。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原本只是很平常的事,可他却是我的仇人。”

“我不能,不敢,只能逃避到这寂寂佛堂,仍旧忘却不得。”

“我佛,请指明,我当如何?”

佛堂内,香烟袅袅,全然被冰冷的黑暗所侵袭,唯有北风呼啸耳边。

“夫人,相爷来了。”紫羽的声音于门外响起,淡淡回音,穿透了门直涌进来,字字句句回荡在耳畔。

“我说过,谁也不见。”苏落雪的声音冷淡如冰。

外边沉寂了片刻,紫羽的声音再次响起:“相爷说今夜定要见到你,不然,他不会走的。”

“那就让他站着吧。”苏落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表现的平缓无波,可是心底却被荡起了阵阵涟漪,她想起身,想出门见一见荀夜,虽然她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却只是想要见他一面。

但,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那一份冲动,合上眼,继续跪在弥勒佛跟前,心中默念着佛经。

可越念,心绪却越乱。

当双膝跪的疼痛不已,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却不想紫羽的声音再次响起:“夫人,相爷仍在外边站着,您就见他一面吧,有些事,当面说清楚为好。”

苏落雪睁开眼,对着黑暗许久,终是起身,缓和片刻自己双腿间的酥麻,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转身拉开佛堂的朱红大门。

夜深,一轮明月当空,萧瑟的北风吹的她发丝飞舞。

荀夜就站在那轮明月之下,发丝早已被大风吹凌,精锐的目光似乎也因这夜里的寒气而收敛了那抹锋芒。

紫羽沉寂地看着一人在台阶之上,一人在台阶之下,就那么默然以对,心中亦闪现苦涩,黯然转身,离开此处。

迈出的步子,格外沉重。

仿佛又想到多年前在侯府第一次见到荀夜,那时南昭侯将她分给荀夜做使唤丫头,荀夜俯视着脏兮兮的她,淡淡地说:“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只能听令于我一人。”

那一刻,她就认定了,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她今后的主人,而她也将姓名交给了他。

这么多年,她一次坚守着那份主仆之情,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只当今夜,她看见站在寒风中一语不发,却始终不肯离去的荀夜时,她才敢放肆的去心痛,去辛酸。

主子,他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她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丝渺小的奢望也随之破灭,直至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紫羽更加快了离开的步伐,只是眼中溢满的泪,再也没有克制住,潸然而落。

·

风寒,露重。

溶溶月光倾洒在他们身上,似覆上一层薄霜。

荀夜如削的薄唇,紧抿着,沉声道:“听说我娘昨夜来找过你。”

“是。”苏落雪答得平静如水。

“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对我说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只想安静地待在此处,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荀夜的目光黯了黯:“你在躲我。”

听到这,苏落雪扬眉一笑:“我为何要躲你?”

“你在怕。”

“到如今,苏落雪早已孤家寡人一个,死我都不怕,还有何事能让我俱。在寺庙,我记得与相爷说的很清楚,你去完成你的江山霸业,我于你,毫无利用价值。”说到此处,她的情绪微微闪过一抹波动,有那一瞬,她不敢直视他深邃的瞳子,目光闪了闪:“言尽于此,希望相爷今后不要再来打搅我。”

说罢,她转身,欲进入佛堂。

荀夜看着她那娇柔的身形正朝佛堂内迈入,心中某一处被扯动,在她欲迈入佛堂的那一刻,他沉声问:“我若许你帝业如画,你可愿随我并肩征战天下”

那一句话,如风般飘入耳中,苏落雪的步伐顿住,手已紧握成拳,手心内溢出丝丝汗水。

她凝着佛堂内幽暗的某一处,矛盾地问:

我可以吗?如今的我可以与他并肩征战天下,让他许我帝业如画吗?

我姓苏,他姓荀,本就是宿敌,我能吗?

我能逃过内心的谴责,抛弃一切和他在一起吗?

爹,娘。苏落雪想赌这一次,可以吗?

北风依旧,吹得他们衣衫凌乱,他们之间始终未再言语,唯有那深深地沉默。

荀夜走至她的身边,俯视她的脸庞,打破了这份沉寂:“你,可愿意?”

苏落雪侧身,面对着他,认真地说:“帝业如画,不要忘记你的许诺。”

下一刻,荀夜已拥她入怀,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帝业如画,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苏落雪勾起嘴角,扯出一抹淡淡地笑意,亦有几分苦涩,双手回拥着他,只觉得这一刻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她就想永远这么与他相拥下去。

那一夜,寒风中的许诺,成就了这一段帝业江山的传奇,却也成为这一段凄美绝唱。

元禄二年秋

突厥三股军队直逼莞城,斩杀城主,朝廷大怒,相国荀夜主动请缨,兴兵讨伐。

帝君授荀夜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十万大军前往莞城镇压。

一霎风雨秋无痕,北风凌然临冬寒。

烽火硝烟外,黄尘滚滚,篝火璀璨照亮凄暗的夜空。

军帐数名将领不断来回走动,连连叹气。

荀夜面色冰冷地坐在首位,眉头紧蹙,目光中隐泛寒光。

“元帅,怪属下决策失误,未觉察到突厥蛮子竟然有这一手,提前发觉我军埋伏在云谷,竟从后边分四路包抄,我们军溃败。苏兄弟在奋战中也失手被擒,只怕落入突厥蛮子手中遭受凌辱……元帅,这次是末将的过失,末将愿将功折罪,领兵直捣他军帐,救出苏兄弟!”李俊满脸自责,字字句句悔不当初,自攻打突厥以来,我军一直捷报频传,逼得他突厥蛮子连连后退数百里,却惨败在这至关重要的云谷一战。

此次一战,他是前锋将领,奉命埋伏突厥大军,却反中突厥埋伏,溃败而归,竟把苏三兄弟给落下。

他是知道,这个苏三兄弟在莞城就与元帅并肩作战,此次再次带他上阵,可见元帅对他的器重,连日来也隐约觉得他与元帅的关系非同一般。

曾有将士传言,这个苏三是元帅的妻子,苏落雪……

这些也都仅仅是猜测,也无人敢去证实探究,元帅的脾气,他们一向是知道的。

“李将军不必自责,此次埋伏行动是走漏了风声,罪不在你。”荀夜终于发话,“苏三暂时不会有事,突厥军未当场斩杀他,反倒是生擒他回军帐,定是有自己一番计较。”

“不应该呀,苏兄弟只是我军的一名小将,他突厥人怎知要抓了苏三另谋计策?”李俊甚为不解。

“我军有细作。否则这云谷一战本该是我们完胜,却反倒让他们打的溃败,而他们生擒苏兄弟,定也是早早知道他与元帅的关系非同一般。”将军陈浩然立刻出声道。

“奸细一事,我们暂且放下,静待突厥大军的消息。”荀夜深深吸了口气,才说罢,一名将士急急地奔入军帐,跪地捧上一封信笺。

“元帅,突厥命人送来一封信笺,请元帅亲自过目!”

荀夜立即起身,接过信笺,只见里边写着洋洋洒洒几行字:“荀大元帅,明日午时孤身前往突厥军帐,否则,你将收到苏三的首级。”

看罢,荀夜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目光内凝着嗜血地寒气,周遭的将军皆惊,忙问:“元帅,上面写着什么!”

荀夜缓缓平复了片刻心里的涌动,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李俊,众人纷纷上前看信。

“这群突厥狗简直是痴人说梦,竟要元帅孤身进入他们的军帐,任他们宰割吗?”众将士愤愤怒骂着。

“她……是随我来的。”荀夜的声音空灵而寂然,恍惚间忆起了数月前接受皇命的那一夜,他与苏落雪静坐在石亭品茶,她含笑着问:元帅要不要我尾随你前往莞城上阵杀敌?想来,我们也是在莞城结缘的。

当时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不行,此次突厥一战不如你所想像中那么简单,很有可能送命,你不能去。

她低头抿了口茶,随即笑了笑:在康国军帐中,我们又何尝不是可能会送命,我苏落雪何时怕过?况且,我曾说要与你并肩征战天下是说假的吗,你可不能反悔?

看着她灵动的眸子闪烁着几分急迫,他的心头涌过一抹热流,他便同意了。虽然知道此次一战会有危险,但他还是带上了她,总觉得身边有她在,才能安心。

“元帅,万万不可,他突厥要你孤身入军帐,定是要至你于死地,你是这天下的统帅,你绝对不能有事。万不可为了一个小将,至自身安危于不顾啊!”一听到元帅竟然有要答应的意思,众人纷纷跪地请求,满脸急色。

荀夜挥了挥手,一扫跪地的众人:“本帅自有主张,你们都退下吧。”

“元帅!”众人不死心,仍急呼着。

“退下!”荀夜冷瞅他们一眼,这才骇退众人。

“李俊,你留下。”在众人出去的那一刻,荀夜留下了李俊单独在军帐内一整夜。

·

风烟四起,寒风凌厉,荒山聚啸云黯垂。

荀夜骑在一匹棕色骏马之上,一身铠甲,清冷的俊颜在北风的狂啸下更显冷峻。

他的身后跟随着一支千来人的军队,李俊始终紧紧跟随在荀夜身后,握着缰绳的手隐隐泛白,目光中含着从未有过的严峻。

突厥军帐守卫严密,守卫凶光飒飒地盯着面前的这支队伍,浑厚地怒声响起:“你们,全部退下,大帅有令,只准荀夜一人入帐。”

荀夜冷笑一声,从马上翻身而下,正欲步入之时,那名守卫上前便拦下他,从他腰间将那把佩剑夺下。

李俊满脸怒色,怒喝:“休得无礼!”

“你们就在此处候着。”荀夜挥手喝止李俊。

“元帅,万事小心!”李俊仍旧担心不已,虽然昨夜元帅已布置好一切,但这儿仍旧是突厥人的军帐,危险重重,随时可能丧命。

荀夜没有回头,只是迈着矫健地步伐随着守卫步入了军帐内,而李俊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低头在一名将士耳边低语了一句话,将士听罢后便匆匆离去。

荀夜一路尾随,途经数个军帐,能感受到所有突厥士兵都含着杀意看着他,却始终没有人动手,只是任他朝正中央的主帐而去。

主帐前有一方空地,戒备森严,侍卫持刀拿戟守卫着主帐。

而他,一眼就看见了被捆绑在木桩上的人,她仍旧穿着铠甲,竖起的发髻早已经散落下,被风起凌乱四舞,乌黑的发丝隐隐挡住她脸上的丝丝血迹。

她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惨白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诧,深深地对上他的眼瞳,仿佛在让她安心。

荀夜,是为了她而来吗?

看着他一步步朝军帐内走去的步伐,她的心中涌现一股热流直逼眼眶。

步入军帐,只见军帐内突厥大帅炽烈正一口饮尽大碗中酒,见荀夜来了,抬起袖口便抹去洒在胡腮上的酒水,哈哈大笑一声:“元帅对手下真是情深意重,竟真敢孤身前来。”

荀夜冷睇他一眼,负手立于他面前,冷声问:“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炽烈一笑,将桌案上摆放的折子朝荀夜丢了过去:“这些,只要你答应,今日你与外边那个人皆可安然离去。”

荀夜稳稳地接住了那封折子,摊开草草地扫了一眼,大致写着天朝与突厥十年不战,每年进贡突厥一千万两黄金,并割让八座城池于突厥所有。

冷笑着看罢,荀夜将折子合起:“如若我不答应呢?”

“那今日便是你与他的死期。”炽烈仍旧笑的张狂,随即又道:“如今元帅你手握重兵,在天朝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点小要求你完全可以自行做主。不过是损失几座城池,一些黄金,便能换得你们的安然,想必这桩买卖很划算啊。”

听罢,荀夜倒是淡然而笑,满脸嘲讽地道:“你突厥的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响亮,不过,你以为如今的形势由得你与天朝来谈条件吗?”

炽烈一愣,显然不明白荀夜这话的意思。

荀夜将那折子重重地甩在地上:“即便是荀夜今日在此丧命,也不可能会同意这些可笑的条件,更何况你突厥十万大军早已是我天朝的瓮中之鳖。”

语罢,一名士兵满脸焦急之色冲进帐内:“大帅,情况不妙,东路军遭伏击,全数溃败。”

“什么!”炽烈满脸诧异,正待详问,又一名士兵冲了进来,大呼:“由忽将军率领的前锋军队遭袭,被困峡谷,情况危急。”

炽烈听着几个消息,愣了许久,喃喃低语:“不是有密报天朝的五万大军今日秘密尾随着荀夜来此,埋伏在帐外各地等待情况吗……我前方军怎会……”

“所以大帅你以为我大军只留了五万在军帐,故派了几路大军偷偷想要袭击我军,企图以多胜少,来个一网打尽是吧?”荀夜冷笑着接下他的话。

听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什么,拍案而起,瞪着荀夜,指着他道:“荀夜!你竟然给老子耍阴的!”

“既然大帅要在我天朝军中安插细作,那我便用这细作给大帅带消息呀!你真以为我荀夜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会为了一己安危调动五万大军随我来此护安危吗?我军八万大军早已兵分四路,截取你几路大军。”

炽烈听到此,一阵恍惚,跌坐回椅子,不能接受此刻突然的变故。

“大帅以为只有你懂得在天朝大军中安插细作,我们不懂吗?你突厥军队中亦遍布着我天朝的细作!”

“好,好,好!”炽烈一连三个好字,目露凶光,狠狠瞪着荀夜:“荀夜真不愧是荀夜,用自己的性命来赌这一仗的胜算,既然你要我突厥全军覆没,那我定要让你陪葬!”音未落,身跃出,虎爪功锋芒毕露,朝荀夜的心脏口夺去。

荀夜脚步轻移,飞身闪过那一掌。

还未站定,守卫在四周的将士持着刀戟便冲了过来,朝荀夜身上狠狠砍去。

荀夜飞身旋起,抽出藏于腰间缠绕着的软剑,光芒耀人眼球,一霎间已经斩杀数名将士。

炽烈怒气腾腾地看着与士兵纠缠着的荀夜,大步出了军帐,对着捆绑在木桩上的人,冷喝:“来人,起火。”

荀夜听到这话,用尽全力,摆脱了一直纠缠他的士兵,飞身朝外跃去。

炽烈冷笑一声,挡住了他前去的步伐,与之颤抖,不让他接近木桩分毫。

得令将士立刻拿着火把便冲到木桩下,将木桩下的柴火点燃,顿时火光四起。

“荀夜,今日我就让你们成为一对亡命鸳鸯!”炽烈疯狂地朝他的要害狠狠砍去,可见对荀夜仇恨之深。

后边越来越多的将士朝这边涌来,无数的刀锋直逼他的要害,欲取他性命。

荀夜一边要避开炽烈的紧逼,另一边还要躲开士兵的围杀,可他的剑招却未有丝毫紊乱,目光不时看着火花由小变大,直逼木桩上的人。

看到此情景,他心下一急,回旋剑招如鬼魅般直击炽烈人中,炽烈一惊,立刻闪开,同时也给了荀夜一个脱离的机会。

他飞身跃起,长剑一挥,将木桩下的柴火击碎,顿时火花飞溅,许多打在冲上前欲阻拦的士兵身上,一时间惨叫连连。

“你别管我了,快走!”苏落雪看着身边的荀夜,她满脸焦急地冲他道。

“我来此,就是为了救你出去。若救不出你,那今日我来的意义在哪儿!”荀夜用剑将捆绑着她全身的绳子割断,将她从木桩上救下。


得到解脱的苏落雪身子一软,就要跌倒在地,荀夜立刻搂着她后退,同时也避过了刀锋。

苏落雪虚弱地倚靠在他的怀中,看着他坚定如铁的侧脸,她的嘴角露出甜甜地笑意。

他来,真的是为了她。

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那夜她的选择没有错,能与这样一个男子并肩沙场,死又有何惧?

瞬间,厮杀声再起,就在军帐之外,李俊带领的千名精锐正在与突厥军帐内的士兵厮杀,欲突围来到主帐,营救荀夜。

炽烈见此一幕,怒气更甚:“就凭你们这一点人,就想突围?荀夜,今日我必要亲手斩杀你,雪我今日之耻。”他夺过一名将士手中的刀,便朝荀夜砍去,刀锋在逼近荀夜那一刻,竟转向了苏落雪。

荀夜狠狠将怀中的苏落雪推开:“走!”

苏落雪被他推开,踉跄几步,撞在了一侧的木栏上,疼痛逼上全身,也见炽烈趁其不备,一刀便划在了荀夜的左臂之上。

“去与李俊会和!我自有办法脱身!”荀夜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疼痛,冲苏落雪怒吼。

苏落雪看见这一幕,就像得到军令般,立刻转身跃起,轻易跃至一处帐顶。

“想走?今日一个都别想离开!拿箭射!”炽烈一边与荀夜缠斗,一边命令着士兵。

苏落雪站在帐顶,看着远处正在带兵厮杀的李俊,正欲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却停住了步伐,回首凝望着下面千名士兵与炽烈正步步紧逼着荀夜。而荀夜左臂上的伤口随着拉扯不断渗出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不能走,她不能走!

那一刻,她飞身跃了回去,勾脚,将地上的一柄长刀勾起,握紧手中,帮荀夜杀着左右拥簇上来的士兵。

见到去而复返的她,荀夜一股怒火涌上心头,额头上青筋浮动,怒喝:“苏落雪!”

她回首,含着泪凝着他:“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荀夜原本那满心的怒火皆因她坚定的眼神而瞬间熄灭,凝着她片刻,却不再说话,奋力杀出重围。

苏落雪也不管不顾,只是拿着手中的刀挥砍着,无数的鲜血溅打在身上,这是第一次,她杀了这么多人。

越往后杀,他们亦杀红的眼,百来个突厥士兵已躺地不起,早已是一地尸体。许多士兵上前却有些怯弱,有的甚至躲在后边不敢上前。

炽烈觉察到这番情况,怒喝:“一群饭桶!给我上!”为了鼓动士兵上前,炽烈提刀率先冲锋陷阵。

“擒王!”苏落雪只听见耳边悠然传来这两个字,她立即明白了其意。

在炽烈领着将士冲上前的那一刻,她飞身而起,至炽烈的头顶飞过,炽烈一惊,加快步伐冲向前方的荀夜,避过了苏落雪。

荀夜看着炽烈拿着刀冲过来,却没有闪避,眼见着那把刀就要直逼心脏,他将全身内力凝于掌中,伸手握住那把刀。

炽烈狠狠瞪着荀夜,怒道:“谁取下荀夜的头颅,赏他万金。”

诸士兵闻此,立刻精神大作,又见荀夜此时落于下风,正与炽烈对峙,纷纷上前欲取下荀夜头颅。

而此时的苏落雪已落于炽烈身后,却仍有少数士兵纠缠于她,在打斗间,她瞧见方才捆绑着她的绳子散落在地,心中顿露一线生机。

她一边打斗着一边接近绳子,借力而弯腰捡起绳子,猛然回首,正见背对着她一心要置荀夜于死地的炙热,此时他的身后是空门!

她抓紧时机,丢弃手中沾满鲜血的大刀,以轻功摆脱纠缠着她的士兵,双手拉紧绳子,由上至下,套入炽烈项颈,用尽全身气力狠狠勒紧。

炽烈顿时一阵窒息,意思到此刻的危急,丢弃了直逼着荀夜心窝的大刀,用力拉扯着项颈上的那根绳子,用尽全力要挣脱。

苏落雪感觉到他的气力之大,扎稳下盘,勒着他颈项的绳子又多用了几分气力。而她的手,亦因用力之大而被绳子拉出血痕。

可苏落雪这一偷袭是抓住炽烈的空门,而此时她的身后也是一片空门。

一名士兵见此情景,立刻拿着长戟朝苏落雪的背后刺去。

一抹剧痛从后背传至全身,那一瞬间,苏落雪拉住绳子的手松了几分,却在下一刻更紧地拉紧了那根绳子,冲荀夜大喊:“快杀了他!”

正被无数士兵围打而不得出的荀夜亦看见这样的场景,以及苏落雪那声嘶吼,他的眼眶遍布血丝,奋力怒吼一声“啊——”随之凌空而起,凝全身气力劈砍冲破眼前那无数长戟,不管不顾身后危险,直冲炽烈眼前,毫无任何犹豫,挥剑砍下炽烈头颅。

也就在同时,李俊领着精挑细选的千名将领突破重围,冲入主帐四周,亦与突厥士兵厮杀起。

一时间,无数的厮杀声传遍荒山,而苏落雪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双手握着绳子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仍旧那么紧紧地握着,指尖白了一片。

早已因厮杀多时而浑身伤痕累累的荀夜一股作气斩杀了炽烈后,体力有些不支地晃了晃,目光却深深地看着全身沾满鲜血的苏落雪,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可眉宇间却尽显疲惫。

苏落雪看见他嘴角的笑意,终于松开了紧握绳子的手,一步一步地朝荀夜走去,扑入他的怀中,泪水合着脸上的血迹滚落。

荀夜搂着她,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目光却是深深地看着苏落雪悲伤那不断渗出鲜血的地方,搂着她的双手又用了几分气力。

“跟你一起,真是处处充满传奇……”她的声音沙哑着,泪水始终止不住,是有激动与开心,她庆幸那一刻她没有独自离开,否则,她也许就再也见不到荀夜了。

“傻丫头!”荀夜的手轻轻抚摸上她的发丝,隐隐有些颤抖。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已经忘记什么是怕。

可就在刚才看着长戟深深地插入她的背后时,他却怕了。

他以为就要失去她了!

一瞬间,他的眼眶也闪过一抹酸涩。

李俊亦是浑身鲜血,看着不管周围厮杀,只是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虽然他们两全身上下是那么狼狈,可李俊的心中却闪过一抹欣慰。

元帅这一次牺牲自身安危前往突厥军帐的决定,真的没有错,苏三真的是一个值得救的……兄弟。

·

昏迷躺在床上已经三日不醒的苏落雪被背后那一阵阵刺痛的灼热感而惊醒,一睁开眼,她的眼中满是慌乱,她以为自己仍旧在敌军军帐内厮杀,可看到眼前宁静地情景这才收回了惊慌。

“你醒了。”荀夜的声音丝丝缕缕地从耳畔传来,她趴在枕头上侧过头,正见荀夜坐在榻边为她上药,而她的一半衣衫已被褪去至半腰间。

她意识到此刻的情形,脸色猛然涨红,支支唔唔地说:“干嘛不找别人来为我上药!”

“这是行军,军帐中全是男人,包括军医。为夫怎能让别的男人看了你的身子,只好亲自为你上药。”荀夜说这话时云淡风轻,像是丝毫没有其它杂念。

苏落雪听到荀夜的话,更将脸深深地埋入枕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任他为自己上药。

荀夜看着她的模样,嘴角闪过几分笑意,可在看见她背上的伤时,目光却黯了黯:“以后不能带你出来了,莞城一战你左肩受了箭伤,至今仍有疤痕。如今与突厥一战你背上身中戟伤,也将留下疤痕……”

听出他语气中微微闪过的自责,她立刻道:“比起元帅你满身的伤,这点伤又算的了什么。”

“以后……不会再受伤了。”荀夜的指尖抚过她的背脊,深沉地开口。

感受着他指尖游离在背上的温度,她隐隐有些颤抖,却问:“你的意思是?”

“突厥一战,我军大胜,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

苏落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荀家早已控制整个朝廷,在天下百姓心中本就呼声极高,如今孤身闯入突厥直取大帅首级的事迹更会使天下百姓民心所向。

而那个十一岁的小皇帝元鑫,继位以来就如一个孩童,不管朝廷之事,整天只是玩乐,这天下也是时候该易主了。

“你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不想背上弑君夺位之名,那如今你找到那个理由了么?能信服天下百姓,满朝臣子吗?”苏落雪低声问。

“一个借口而已,不论能否信服,这个天下早已该易主了。”荀夜说的平静,可话语之中却尽显霸气,他小心地将她的衣衫拉起,将她暴露在外的肌肤隐匿于衣衫中:“安心养伤,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洛城了。”

苏落雪微微抬手,握住荀夜的手,将脸依恋地靠进了他的掌心,闭上眼,低声道:“比起在洛城,我更喜欢与你并肩沙场时的感觉……只有在那个时候,我只单纯的是你的苏兄弟。”

荀夜任她依恋地倚靠在自己的掌心中,感受着她话语中的真实与沧桑之感,明白她心中所想,只是出声安抚道:“一切有我。”

得到这四个字,苏落雪只是浅浅一笑,不再想任何事,只是靠在他的掌心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

回到洛城的那一日,下起了零落小雪,倾洒了满地。

即便下了雪,洛城的百姓仍旧冒雪前来,街道两侧挤满了无数洛城百姓,纷纷欢呼着“荀元帅!”。

苏落雪骑着马,跟随在荀夜的身后,看着两侧百姓们满脸崇敬的表情,她的心中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一抹开心。

为了荀夜而开心。

他一直在为这个天下所努力,没有人能否定他为这个天下付出的一切。

他有野心,却也心系天下,有聪明睿智,却也是个重情义的男儿。

若是他成为这个天下的君主,会是一个好帝君吧。

这一点,她重来不曾怀疑过。

看着他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近,几乎触手可及,她也有些害怕。

若是他真的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者,那他将是天下人的荀夜,而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荀夜。

而她,也从未奢望过,荀夜他成为她一个人的荀夜。

一行将领一路相送着荀夜到了相府门外,远离了那百姓的呼喊声,徒留下寂静地马蹄声声,撼动人心。

在相府的门外,早早便站了许多人于门外迎接,苏落雪远远便看出了那个绝世而独立的华雪,她的目光正深深地凝视着马上的荀夜。

至相府门外,众人皆翻身下马,老夫人周丽婉看着儿子安然归来,含着泪上前握着他的双手:“为娘听闻你在突厥军帐内生死一线取下突厥大帅的首级,你怎可不顾自己的安危只身犯险,你没有想过娘与雪儿还在家中等你归来吗?”

“老夫人,相爷这不是安然归来了吗。”李俊立刻上前恭敬地道。

周丽婉凝着泪点头,感慨连连:“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次突厥军帐一战呀,多亏有苏兄弟呀,与相爷并肩作战,合力斩杀了突厥大帅,使得敌人士气低落,我们军才能以少胜多。相爷英勇,一人力斩数百人……”李俊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那日荀夜的英勇事迹,荀夜却是淡淡地打断:“李俊,你率众将士回去收拾一下,今夜皇上设宴封赏大伙,不要误了宴席。”

李俊这才想起,立刻告辞,带领众人匆匆离去。

周丽婉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荀夜身侧一身男装打扮的苏落雪,尽是鄙夷:“抛头露面,整日与那群臭将士为伍,真是丢尽了我荀家的脸面。”

“娘,这次落雪是功臣,若没有她,也就没有今日站在你面前的荀夜。”荀夜冷冷地驳了周丽婉的话,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周丽婉第一次见到如此对她说话的荀夜,有瞬间的怔愣。

而荀夜则是拉着苏落雪的胳膊就大步迈入府中。

周丽婉回过神,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目光冷意更甚:“狐狸精!”

华雪听见周丽婉低语的一声,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荀夜这一次归来,离她更远了。

·

苏落雪回到屋中便褪去身着三个月的铠甲,进入浴桶中泡了一个舒服的澡。

紫羽伺候在一旁将鲜红地月季花瓣洒入水中,看着闭目静靠浴桶的她笑道:“夫人这几个月累坏了吧。”

苏落雪睁开眼道:“是呀,虽然行军打仗辛苦,但是很开心,因为我是在为这个天下而战,为天下百姓出自己的一分绵薄之力。只是和那一群士兵住一起真的很不方便呀,就是洗个澡也要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觉我是女扮男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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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羽看着她叫苦的表情,噗嗤一笑:“夫人我早就听说这次你在军中立了大功,与相爷共斩突厥大帅首级呢,百姓早就在传言你这个苏三就是相爷的夫人苏落雪了。”

苏落雪一惊,猛然坐直了身子,回头看着紫羽问:“你从哪里听到的传闻。”

“夫人别担心了,都是大家猜测,无凭无据的,更何况天大的事有相爷担待着呢。不过民间百姓倒是在夸夫人你巾帼不让须眉,是女中豪杰。”紫羽满脸亦是钦佩的表情,目光也正好瞄到她背上才愈合的伤口,惊呼:“好深的疤痕,就是这次受的伤吧?”

苏落雪挥挥手,不介意地说:“没事,再深的疤痕都会慢慢变淡的。”

“可是这么深的疤痕,到以后也会残留在这雪白的肌肤上吧……”

“在背上,又看不到,只要不在脸皮上就行啦。”苏落雪重新躺回浴桶,闭上眼睛享受着几个月未感受过的沐浴。

待沐浴完后天色已晚,苏落雪用过晚膳便屏退左右,疲累地躺至床上便沉沉地睡去。

万户雪花浮,相府茜纱灯于风中摇晃,白茫茫地一片笼罩整个相府。

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一阵风随着来人袭入,吹散那轻纱帷幕,熙熙攘攘地纷扰在屋内。

沉睡中的苏落雪感觉到一阵寒气,睡意顿无,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隔着重重帷幕看着一名身着黑袍地男子一步一步地穿过帷幕朝这儿走来。

待走近,她才看清来人,是荀夜。

隐约闻到清凉地寒气中夹杂着几分酒意飘了过来,她坐起身,荀夜已然走近她身畔,眼眶中有着明显的朦胧醉意。

“你喝酒了。”苏落雪低声问。

“今夜众将士受到封赏,都挺开心,多喝了几杯。”荀夜说话平稳,看似微醉。

“既然多喝了几杯,还不回屋歇息,明日还要早朝呢。”苏落雪说到此处,愈发觉得荀夜的目光炙热,微微有些闪避。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

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萦绕,轻轻的。冰凉的指尖划过脸侧,激起阵阵神妙感觉。

看着靠近的他,不由得,心跳便随着他急促而轻微的呼吸声越跳越快,仿佛被下了蛊咒,控制不住,再也不属于自己。

“荀夜……”她才开口,便已觉双唇被他含住,他的吻不激狂,只是温柔的轻吻,似在试探。

感受到突然来的吻,她有片刻的僵硬,脑海中瞬间闪现无数的慌乱,却在最终悄然放下,此时此刻吻她的男人是她的夫君,是与她生死与共的男子,更是她心中所爱。

她含着几分浅笑,伸手抚过他的胸膛勾住他的脖颈,轻轻回应着他的吻。

得到回应,他的吻愈发深入缠绵,手揽着她的纤腰跌入那深深床榻之内,褪去她身上最后半拢丝绢。

一时间,青丝散覆,流泻香肩。

暖雾迷濛一室,天地轻转,水乳交融融,一切陷入幽沉迷离的梦中。

红罗帐影春宵醉,清丽桃色掩月下。

翌日,苏落雪在一声“吱呀”的开门声中醒来,她迷蒙着双眼看着紫羽提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进来,而她的身边早已是空空如也,她心中闪过一抹失落。

“夫人醒了。”紫羽的声音很平,脸上也只挂着淡淡地笑意,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撑着酸痛的身子从床上爬起来,目光静静地盯着紫羽将那一桶水倒入浴桶,想到昨夜的激情,还有满身的吻痕,不觉闪过几抹羞涩。

“相爷一大早就去上朝了,走的时候吩咐奴婢们不要吵了夫人睡觉。奴婢已为夫人准备好沐浴的水了,早膳也准备好了。”紫羽没有看她,只是背对着她说着。

苏落雪直觉今日的紫羽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却也没有多问,赤着身子下床,进入浴桶,洗尽一夜来激情的痕迹。

袅袅青烟笼罩着她的脸,苏落雪突然问:“雪,还在下吗?”

“比昨夜下的更大了。”

苏落雪想起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元翊就在相府将已有四个月身孕的苏扶柳接回府上了,现在她的孩子应该有六个月大了吧,很久都没有得到大姐的消息了。

想到此,她的手紧了紧,也不知大姐在辛王府过的好不好。

“用过早膳,我要去趟辛王府。”

“夫人去辛王府?”紫羽未想到她突然有此想法,有些诧异。

“一年未见大姐了……这个世上,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说到这里,苏落雪的语气中只有那满满的伤感。

“夫人您是幸福的,毕竟你还有亲人在世。”紫羽亦被她的话所感染,眼眶隐隐泛过酸楚。

苏落雪未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那一瞬间,脑海中又清晰地闪现她们三姐妹在苏府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一起捉蝴蝶,一起偷溜出府,一起睡觉,一起堆雪人……

只不过,那些都是曾经的往事,这一辈子,也唯有那段时光最开心,最幸福。

她们,永远找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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